荀融这时也是眼神悠悠,愣了许久,方才笑道:“玉则为遇,既然收了玉,便算是知遇了吧。”说着转身朝那汉子一拜,道:“不知小侄应该称您为风十里风大侠呢,还是应该如儿时一般,仍称您为斛律欢叔父呢?”
那汉子虎目一开,翻眼盯着荀融半晌,开口道:“当年我出走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崽子吧,也亏得你还记得我这个旧人。凤凰儿呢,他没与你一道?”
荀融眼神忽然悠远,道:“他说心中有执念难解,言道与我暂不相见,唉……叔父既然论及故友,小侄也替家父分解一句,家父无一日或忘与叔父当年并肩除贼的往事。”
那汉子闻言,似是有些自嘲,最后却叹了一口气道:“除贼?不过是往日的一些玩闹罢了,你父亲可还安好?”
荀融神色一黯,道:“家父……肺疾难愈,每日均会咳血。叔父何不随小侄……”
那汉子神色也是黯然,打断荀融道:“斛律欢在十年前便已战死了。此刻我依然姓风,若是有一父有难,我自必相救,至于其他的,便即免了吧。”说罢两眼一合,便靠在墙角,气息匀称,显然是不与荀融言语了。
荀融凝视那风十里半晌,终于摇了摇头,转过头吩咐了身后老仆一句,那老仆回身离去,也没多久,便捧回了一套干净的汉人布衣。荀融将那套衣服放在风十里身旁,深鞠了一躬,转身便走远了。
这时已然接近黄昏,方才一番折腾之下,此时街道上已然寥寥无人,那几个无辜被杀的看客兴许也没家眷,一直无人收尸,在这萧瑟的北地之上,如今战乱频仍,每日间横死街头之人无算,街上人似乎也见惯了,待得方才织田这些煞神走后,便复又渐渐聚拢,自忙自活,间或有几个行人路过,也将那些死尸身上的衣服兜儿翻开,看看有无吃食银两。而此时墙角边,便只余下了方才那醉酒的裘衣客和风十里二人了。
至白日将斜之时,那裘衣客似乎终于酒醒,大大地打了一个酒嗝,拍了拍肚子,抬头看见原本热闹的街市上只剩下了风十里一人枯坐,便将手中革囊朝风十里递过去,口中含糊道:“咱们北方的狼是靠喝酒为生的,我看你这人还行,一起喝酒吧。”
风十里这时睁开眼睛,咽了口唾沫,看了看那个裘衣客,眼中转暖,长臂伸出,接过了那裘衣客手中的革囊。他落拓江湖,偏爱的多是豪爽爱酒之人,因此尽管方才荀融与他有旧,还好意相邀,但他均不为所动,而今着裘衣客只一句喝酒,便让他欣然接纳。
却说风十里正待仰头饮酒之时,却忽然发现革囊的重量不对。他掂了掂手上革囊,忽然哈哈笑道:“酒囊空了!”说着将那革囊倒转,展示给那裘衣客。那革囊仅滴出数滴酒浆,显然已是空了。
裘衣客不觉甚是窘迫,带着一身酒气,过来一拍风十里肩膀,左右看了看,似乎极为保密地低声道:“兄弟,我身上有银子,卖马赚的,我与你投缘,走,哥哥我请你去喝酒!”说着一拉风十里,脚上一勾荀融方才放着的那套布衣,耍了一个荒古族人常用的摔角技法,便将那衣服当作了布一般挑得斜飞起来,接着侧头一接,将那布衣披在头上。
风十里见这人豪爽好玩,便也并不拒绝,但见他将衣服囫囵套来头上,也觉得滑稽胡闹,伸手便将衣服抢了过来,披在身上。那裘衣客见状,哈哈大笑道:“送的没人要,看来还是抢的好!”搂上风十里的肩膀,伸脚一踢死尸的屁股,两人歪歪斜斜,向街边走去。
街角暗影之中,方才荀融的那个老仆这时转了出来,老眼之中,一片混沌不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