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红梅面无表情地看了孙大春一眼:</p>
“你提那家人干啥?俺家早跟他们断了亲了,当年的事俺是记得,这辈子俺家是彻底不跟他们来往了!”</p>
“嗯,这俺知道,”孙大春点点头,“不过,你跟三婶是不打算跟他们来往了,可那家人不这么想呀!搞不好他们今天就来!”</p>
“啥?”</p>
听到这话,郑红梅手中的扁豆“咔吧”一声,断成了两截,“他们还敢来?!”</p>
看到这一幕,孙大春不自觉吞了吞口水,觉得此刻的郑红梅有些吓人,摄于她的气势,孙大春默默挪了挪屁股下的小板凳,试图离郑红梅远一点。</p>
谁料郑红梅一把扯过了她的袖子,凑到了她跟前:“大春,你老实告诉俺,你是咋知道那家人要来的?”</p>
“俺,俺是猜的。”</p>
孙大春有些结巴,她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想从郑红梅手里边扯出来,可郑红梅的力气大,她也不敢使劲儿扯,万一把袖子扯坏了咋办?</p>
这可是她最好的一件衣裳了。</p>
“猜的?”</p>
郑红梅明显不信:“你咋猜的?”</p>
看着郑红梅紧盯着自己,孙大春讨好地笑了笑:</p>
“红梅,真是俺猜的,俺不骗你。”</p>
“不过俺可不是瞎猜,俺是有事实依据的。红梅你不去上河村可能不知道,那家子的小幺儿,也就是你大舅他小儿子出事了!听说是在公社上跟人打架,把人腿给打折了,那家人开口要五百块,要不然就送他去蹲监狱,村里人都传遍了!”</p>
“真的?”</p>
郑红梅松开了孙大春的袖子,坐直身子又开始择菜,脸上也恢复了平静:</p>
“呵呵,活该,真是老天有眼!”</p>
听到仇人倒霉,郑红梅心里暗爽,虽说这些年她早就当那家人是个屁,对当年的事也不那么恨了,但想让她就此释怀是不可能的。</p>
不过,心里高兴的同时,郑红梅又觉得有些遗憾:</p>
“哎,那断腿儿的咋不是他呢!这摊在家里才好呢,省的出去祸害人!”</p>
“呵呵,呵呵,红梅你真会想。”</p>
孙大春硬扯出一抹笑来,觉得郑红梅身上那股子吓人的劲儿又来了,于是她又默默地挪了挪小板凳。</p>
“红梅,你没明白俺的意思,那家子当小儿子是个宝贝疙瘩,能眼睁睁看着他去蹲监狱?可那家人自从没了你姥姥往家里巴拉钱,你大舅又是个好吃懒做的,日子一天天越过越孬,眼瞅着连饭都吃不上了,这么一大笔钱就是把他们卖了都拿不出来!</p>
这些日子那家人得到处借钱,上河村谁不知道?可这年头村里人都穷,这么些钱谁也拿不出来。再加上那家人品性又不好,借了东西就没有还的时候,谁敢把钱借给他们?”</p>
郑红梅不是个笨的,听了孙大春的话,她有些咂摸出味儿来了:</p>
“大春,你是说那家子借不出钱来,很可能狗急跳墙上俺家来要?”</p>
“对对,俺就是这个意思!”</p>
看到郑红梅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孙大春猛点头,她就知道红梅聪明,一点就透,跟她说话一点都不费力!</p>
“红梅,你是不知道,俺来你家的时候看见孙婆子打发她大儿子还有三儿子去上河村了。俺截住问了,他俩是请亲戚到你家吃席面的,这他俩到了上河村,都是一个村里住着,那家人能不知道你家办席面了?能不想着到你家来?”</p>
“他们敢!”</p>
郑红梅一听火就大了,那家子是啥德行她还能不知道?</p>
就是属狗皮膏药的,没脸没皮,扒上了就不放,要是他们知道了自家办席面,不来才怪呢!</p>
“他们咋不敢?”</p>
“今天这么大的场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要是他们上门来,你还能把他们撵出去?”</p>
这时,没等孙大春开口,一直在灶上烧水的那个年纪比较大的嫂子说话了:</p>
“红梅,嫂子跟你说,这开门办席面,图的就是个面子,就是让亲戚乡邻的聚聚添点人气,吃了你家的饭别忘了日后帮衬帮衬你们家。</p>
这人来了就是客、就得迎,那家子人可是你姥家门的亲戚,关系近着呢,就算当年因为一些事儿闹得不愉快,可他们来了就是给你家撑场面,你还真不能把他们撵出去。”</p>
听到这话,郑红梅一口气憋住,心里头的火一拱一拱的,她转头看着那嫂子:</p>
“他们算哪门子亲戚?闹了俺们家一场还不够,非得把俺们家闹散架才算是吧!这席面是俺家办的,恶客上门还不能打出去了?!”</p>
“哎,理儿是这个理儿,可村里人重亲戚,要是你把他们撵出去了,别人就会说你家霸道不容人,这有理也变成没理了。”</p>
嫂子摇摇头,村里就这点不好,长‘红眼病’看不得别人好的人多,说三道四东家长李家短的人更多,三婶家没了男人,闺女又外嫁出去了,孤儿寡母的,可不就受人欺负?</p>
哎,寡妇门前是非多呀!</p>
听了嫂子的话,郑红梅有些沉默,她不是不经事的小姑娘,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p>
这些年她嫁去陈家,她那好婆婆成天拿她的不是,逢人就说她这个当媳妇的在家里摆谱给她脸色看,每次她回娘家就耷拉着脸,嘴里头还不干不净。有多少次她火气上来了都恨不得直接上手跟那老婆子干一架,省的她叽叽歪歪!</p>
可她能吗?</p>
她不能呀!</p>
那是她男人的娘,是她婆婆,要是动了她一指头,老婆子就能撒泼打滚说她杀人、她男人陈满仓就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就能说她不孝不会做人儿媳妇。</p>
所以,她必须忍着、让着,哪怕那老婆子的唾沫星子都啐到她脸上了,她也得压着脾气不能动手。</p>
可就算她都让到这种地步了,那老婆子还在村里到处败坏她名声,说她巴拉婆家的东西往娘家送,弄得她娘这些年都不敢让她回家。</p>
村里人能知道啥,听风就是雨的,就真信了她婆婆的话,觉得她郑红梅不是个孝顺媳妇、嫁了人还向着娘家。也对,她一个外嫁来的媳妇哪比得上在村里生活了几十年的婆婆,还不是她说啥就是啥!</p>
想想这些年,郑红梅就觉得心里委屈,要不是陈满仓是个好男人,她拼着孩子不要早不跟他过了!</p>
不过,她郑红梅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别人说别人的,可别当着她的面说,要是被她听见了,就别怪她撕了她们的嘴!</p>
反正她名声不好,就算多了个泼妇的名声也没啥。</p>
你看看这些年村里哪个还敢惹她?</p>
想到这里,郑红梅豁然开朗,她站起身来,将柴堆旁的斧子一把捞起来:</p>
“嫂子,你说的道理俺都懂,可那算啥,这日子是自己过的,村里人爱说就说去呗,是能让俺少块肉还是咋的?”</p>
“要是那家人敢来,俺拼着名声不要,也要让他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p>
——</p>
另一边,上河村的那一家人果然听到了穆眠家白事席面的事,再加上被人这么一撺掇,心思又开始活泛了。</p>
“保国兄弟,你说俺家那妹子今天给她儿子办丧事?”</p>
王家大舅呲着一口大黄牙,对着孙婆子大儿子钱保国问道。</p>
“那可不!”</p>
钱保国眯缝着眼,脸上挂着笑:“俺这次来就是请俺大舅二舅他们去吃席面的,三叔跟俺家是干亲,红军是俺堂兄弟,都是实在亲戚,这不是俺娘打发俺来叫人,给三婶家充场面嘛!”</p>
说着,钱保国好奇地看了王家大舅一眼,:</p>
“王家大兄弟,你这是干啥去?你可是三婶她大哥,三婶家的席面你不去吗?”</p>
王家大舅的年纪比王大华要大,加上多年的风吹日晒,早就干巴的不成样子,脸上褶子不少。</p>
听到钱保国的问话,他脸色一苦,顿时皱成了个橘子皮,这段时间的焦急担忧还有奔波劳累像是有了发泄口,一股脑地倒了出来:</p>
“哎,保国兄弟,你是不知道啊,这些天俺家幺儿出事了!”</p>
“啥?出事了?”</p>
“出啥事了?”</p>
这事儿,钱保国还真不知道。</p>
这些天他在镇上揽了一个大活,一户人家家里闺女定了亲,想要打大件的家具,那家人要得急,所以这些天他一直吃住在镇上,昨天才刚回来,确实没听说王家大舅的事。</p>
又叹了口气,王家大舅将这些天发生的事说了出来:</p>
“……俺家幺儿把人腿打断了,县里的医院看了说大出血治不好,想要保命就得截肢。那家子又把人送去了省城的大医院,省院医生勉强把人救回来了,可他那条腿却没了知觉,要想治好还得花一大笔钱。</p>
俺家幺儿被公安抓去了,那家人说要告他,要让他蹲监狱!俺跟他娘跪着求人家,嘴皮子都磨破了,人家才松口说只要凑够了五百块钱,就同意私了不告俺家幺儿了。</p>
你也知道这些年俺家穷的叮当响,连发霉长毛的地瓜干都快吃不起了,别说五百块了,连五十都拿不出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