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p>
下雨天,一辆公交车缓缓驶了过来停在积水里，人群鱼贯而上，女孩子也收了伞跳上去。</p>
夏天清晨早班的车厢里人挤人,即使开着空调肌肤上也是一层黏腻。</p>
女孩子一只手拽着拉环,跟着车辆起伏摇摇晃晃,另一只手翻着手机查找路线。</p>
她刚把江城市公安局这几个字打了出来,公交车上的车载电视响了起来。</p>
“今天凌晨,在我市江北开发区一在建楼盘下挖出了数十具骸骨……”</p>
职业敏感性让女孩子猛地一下子抬起了头,盯着电视瞅。</p>
记者穿着雨衣，手往过去一指,摄像机也挪了过去：“现在现场的挖掘机已经停止了作业,再往前走不远就可以看到一个深坑，那是正在开发的北新房地产公司的楼盘，就在那里挖出来数十具骸骨,警方正在清理现场,等待专业人士的鉴定。”</p>
雨水噼里啪啦砸在记者撑着的伞上，背景音里也传来了警笛的声音。</p>
“据悉,江城市公安局领导对此高度重视,副局长宋余杭也已率队赶赴现场。”</p>
一辆写有“现场指挥”的警车扯着嗓子风驰电掣般地停在了楼盘前面。</p>
车门打开,铮亮的皮鞋走了出来,同时撑开了一把伞,替人扶着车门。</p>
有眼尖的记者看见,一窝蜂围了过来。</p>
“宋局，宋局来啦,宋局，说说这个案子吧。”</p>
“宋局，这些骸骨究竟是不是人体骨骼啊？”</p>
“宋局,我是江城日报的记者，可以占用您一点时间就这个案子进行一个简短的采访吗？”</p>
江城市公安局副局长宋余杭，是个传奇，不仅仅因为她是鲜少站上政治舞台的女性，更因为她屡破奇案，只身缠斗毒|贩的光辉事迹，早就不知道传了多少个版本了。</p>
民间传得神乎其神，这位却鲜少在公众场合露面，更是从来不接受采访，尤其是歌功颂德的那种。</p>
用她的原话来说就是：浪费时间，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多破几个案子，早点回家陪林厌吃饭。</p>
众所周知，在江城市全体公安干警眼里英明神武的宋局长，本质上是个妻奴罢辽。</p>
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这一次好不容易在案发现场现身，一干媒体记者摩拳擦掌，正打算从她嘴里挖些猛料的时候。</p>
宋余杭从车里出来了，一只手甩上车门，把宽檐帽戴上了额头，正了正衣襟，春秋常服穿得一丝不苟，冷着脸眉头一皱。</p>
“愣着干嘛，封锁现场！”</p>
给她打伞的人一愣，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她已大踏步淋着雨走向了坑边，顺手从兜里摸出了手套，迅速又专业地戴上了。</p>
先前一批到达现场的派出所民警好似才回过神来，拉起了警戒线，把人往后推。</p>
跟着宋余杭来的警局精锐也围了上来，个个淋着雨，眉眼锐利，站成了人墙。</p>
“退后，退后，保护现场！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p>
薛锐几个也从车上跳了下来，拉开警戒线钻进来，身后跟着段城方辛等人。</p>
“宋局，宋局。”</p>
宋余杭蹲在坑边，看着下面的情况，略一点头：“干活。”</p>
＊＊＊</p>
“即将到站，锦华商业中心。”车厢里到站提示音响了起来，车辆猛地急刹车停在了站台上，女孩子被惯性一搡，手机差点飞了出去，这才从车载电视上回过神来，抓起雨伞就往外跑。</p>
“师傅，师傅，有下，让让，让让。”</p>
好不容易从人堆里挤出来，女孩子松一口气，看着完全陌生的街景傻眼了。</p>
不是吧……去报道第一天就坐过站迟到会不会被开除啊。</p>
她犹豫半晌，还是掏出手机，给当初招她进来的人打了电话。</p>
“喂，段老师……”</p>
她话还未说完，那厢传来了雨点声夹杂着男人的咆哮：“你到了吗？没到的话就别去公安局了，缺人，直接来现场报道！”</p>
随即电话就被啪地一声挂断了，女孩子瞠目结舌，眼瞅着出租车滑了过来，赶紧伸手拦下，报出地名：“江北开发区，北新房地产公司。”</p>
＊＊＊</p>
段城挂了电话，把手机在袖子上干的地方抹了两下才揣进兜里，方辛走他旁边过，瞥了一眼，本来没什么意思，那人却赶紧举起了双手。</p>
“哎，这回真不是小姑娘，技侦新招进来的实习法医，我直接让她来现场了。”</p>
方辛拎着勘查箱，小心翼翼地从两具骸骨中间跨了过去：“我说真够有你的的，上班第一天就让人家来现场看尸体。”</p>
段城笑，蹲了下来从勘查箱里拿家伙：“比起林姐摁着我的脑袋在解剖台上观察巨人观尸体现象，我这个啊，可温柔多了。”</p>
方辛一哂，不再跟他贫嘴，专心提取现场痕迹物证。</p>
几个围着骸骨拍照的小技术警察窃窃私语：“这么大案子，你说林姐会来吗？”</p>
有人摇头，又凑上去拍了一张骸骨特写：“不会吧，毕竟……”</p>
话音未落，警戒线外传来了一阵喧哗。</p>
“让我进去……我……我是今天新来的实习法医。”</p>
负责清场的刑警皮笑肉不笑：“记者吧？下次换个理由哈。”</p>
女孩子急红了脸：“哎，不是，我真的不是记者……”</p>
段城起身，往过去瞥了一眼，挥挥手：“让她过来，技侦新来的。”</p>
负责拦人的刑警这才摸了摸鼻子，替她拉开了警戒线：“进去吧，不怪我们，实在是这些记者忒烦人……”</p>
小姑娘点点头，抱着自己的包走到坑边，往下瞅了一眼，顿时脸色一白。</p>
坑不大，大概一百来平，有一米多深，七八个穿白色防护服的技术警察在忙碌着。</p>
随着他们的一点点耐心清理，从坑底又刨出了更多的骸骨，四散在坑里，毫无规律。</p>
她往下去瞅的时候，段城旁边铺了张蓝色无菌布，手里正拿着一个刚清理出来的头骨轻轻放在了上面，那黑漆漆的眼窝直直瞅着她。</p>
女孩子心里一惊，生生往后退了一步。</p>
段城叫起来：“拿装备，下来啊，没看正忙着呢吗？来帮忙！”</p>
“喔，来了，来了。”女孩子从旁边技术警察的手里接过口罩和手套，利落地戴上了鞋套，却在下坡的时候因为紧张几乎是连滚带爬摔了下去。</p>
技侦一干人等回头，发出了几声窃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