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厌。”宋余杭还是不放心,拉住了她的手，神色焦急，低声道。</p>
“我留下来,你先走。”</p>
林厌摇头：“是你先走,去追顶爷,这里有我就可以了。”</p>
她们二人之间的耳语亲密动作没能逃过他的眼底,林舸冷笑一声。</p>
“想走？没那么容易,既然来了,那就把命留下来吧！”</p>
他说着举起了狙|击|枪对准了宋余杭，林厌手疾眼快把人往旁边一推,自己迎上了他的枪口。</p>
“林厌！”宋余杭去扑她,她却巍然不动，手指抓着枪杆，怼上了自己心口。</p>
“林舸,今日你杀了宋余杭,我也不会独活，我或许没有杀你的能力,可是自戕的话,在场诸位无人能拦我。”</p>
“要么你就放我们一起走,要么——”她微昂了下巴,抬眸看着他,瞳仁又黑又亮,写满了坚定。</p>
“先杀了我再杀她。”</p>
林舸扣着扳机的手开始发抖，咬牙切齿。</p>
“你别逼我。”</p>
林厌寸步不让,眼神坚定而毫无畏惧，仿佛在说，有本事你就开枪吧。</p>
她这个样子,反倒是林舸开始慌了。</p>
“厌厌，你听我说，我不想杀你，只要你跟我走，我们还能和从前一样……”</p>
话还未说完，已被林厌冷冰冰打断。</p>
“没有人能一直活在过去，回不去了，林舸。”</p>
“不……不……”林舸摇头，神色有一抹癫狂：“我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你……”</p>
林厌手指抓着枪身，步步逼近。</p>
“为了我？你为了我都做了些什么？”林厌讽刺一笑，眼底闪过了一丝痛苦的神色。</p>
从不敢深想的问题在此刻真相大白了。</p>
也许在人前的她足够坚强镇定，可是站在她身后的宋余杭，却看见了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在微微颤抖着。</p>
她在害怕，也在悲伤。</p>
宋余杭心疼到无以复加，跟着她亦步亦趋。</p>
“我去省城那次，是不是你跟秃鹫的人透露的消息。”</p>
“是。”迎上她的眼神，林舸缓缓点了头，半晌，又迫切地解释道。</p>
“可是我没有想到他会向你下手，我只是让他跟踪你。”</p>
林厌微微阖了一下眸子，扯起唇角笑了一下，果不其然，江城就这么大，和她相熟且要好的人寥寥无几，也只有林舸会时不时嘘寒问暖，询问她在哪儿忙些什么。</p>
“绑架宋家人，对小孩子动刑。”林厌蓦地咬重了字眼：“也是你做的？”</p>
她说一句话走一步，院落不大，转眼已到仓库门前，林舸的后背撞开了库房门。</p>
宋余杭跟着走了进去，就听见他如实道。</p>
“是，没错，我还接触过她们一阵子，确实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要不，我也不会绑架她啊。”</p>
他不仅毫无悔改之心，还巧舌如簧。</p>
宋余杭一阵气血翻涌，抄起拳头就扑了上去，看见他顶在林厌胸前的枪口时，却又压抑住了仇恨，红着眼退了回来。</p>
“很好，你倒是坦诚。”</p>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瞒你的了。”林舸漫不经心扯了一下唇角。</p>
林厌攥紧了枪口，冷冷道：“在我车上动手脚的，也是你？”</p>
“是我。”他大方承认了，却也有些咬牙切齿：“可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会跳海下去救她！凭什么？！为什么？！要你搭上性命去救她！”</p>
“就凭我爱她！！！”林厌微微激动起来，喘着粗气，身子前倾，那把枪就死死压在了她的心口上。</p>
林舸一下子松开了扣着扳机的手，踉跄往后退了一步，撞翻了货架上的瓶瓶罐罐。</p>
他眼底满满的都是愤怒与不可置信。</p>
“你爱她？”他嗓音骤然尖利起来。</p>
“那我呢？！”</p>
“你？你没这个机会了！”</p>
林厌的第一次表白，竟然是这个节骨眼上才听到的，宋余杭有些甜蜜，有些啼笑皆非，不过也没耽误正事就是了。</p>
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她就动了，趁着林厌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库房里也没人跟进来，整个人就站在林厌身后，骤然暴起，左手胳膊肘砸向了他的手腕，右手如鹰爪一般直取他的咽喉。</p>
招招要害，不留情面。</p>
悬在林厌心口的武器终于被打落在地，林舸心神恍惚之下，匆匆和宋余杭过了几招，压根没占到便宜，很快就被制服在地。</p>
他抬眸看着林厌，眼角有被揍出来的红肿淤青，看上去就跟哭了一样。</p>
他哑着嗓子问：“那我呢，林厌，你把我当成什么了？”</p>
“当成什么……”林厌咀嚼着这句话，看着他的脸，一时之间有些恍惚。</p>
当年那个温暖的小少年逐渐和面前的这张脸重合。</p>
在这个瞬间里，她仿佛看到了过去。</p>
她被接回林家的第一天。</p>
小男孩拿着妈妈给的一罐糖，扭扭捏捏走到了她身边，双手递给了她。</p>
“你不要哭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妹妹了，哥哥会保护你的。”</p>
年幼的林厌看着那透明糖罐里的水果糖咽了咽口水，脏兮兮的脸上满是警惕，并没有伸手去接。</p>
“我不要，我不喜欢吃糖。”</p>
少年林舸回头看看妈妈，得到了鼓励的眼神后，把糖罐径直塞到了她手里跑掉了。</p>
嘴上说着不喜欢吃糖的人，他下了兴趣班回来却发现她一个人躲在后院的秋千架下舔着糖果，并不是那种剥开一整个塞嘴里的吃法，而是拿在手上小心翼翼地舔着，旁边散落了一地的糖纸。</p>
小男孩想起了妈妈的忠告，拎着书包急匆匆地跑了过去：“你不能这么吃糖，一下子吃太多的话会蛀牙拉肚子的。”</p>
受惊的林厌拍开他的手，扭头跑掉了。</p>
到了晚上，果真是上吐下泻。</p>
林厌抱着肚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卧室门轻轻响了两下。</p>
林舸像个小绅士一样，先敲了敲门，半晌没有听到回应，这才壮着胆子推了开来。</p>
“妈妈让我给你拿的药，快喝吧，喝了就好了。”</p>
林厌从被窝里坐起来，瞪着眼睛瞅他，她似乎总是这么一副谁欠了她二五八万似的表情，明明还是个半大小屁孩，也不爱笑，老气横秋的。</p>
林舸失笑，环视了一圈屋内，连个下人都没有，床头柜上放着的玻璃杯内是冷水，已经快见底了。</p>
他心一软，拿着杯子跑了出去：“你等我。”</p>
回来的时候接了满满一杯温开水，一手拿着糖果。</p>
“快吃吧，喝完药可以吃糖。”</p>
那时候的他在妈妈的鞭策下，已经像个成熟的小大人了，既妥帖又绅士，又因为从来没有适龄儿童跟他玩，对林厌多了几分好奇。</p>
林厌看着这口服液，拿在手里连吸管都不会扎，也是他拿了过来帮她弄好，递到了她手里。</p>
“不苦，很甜的。”</p>
林厌将信将疑尝了一口，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些许，脸上的表情不再那么警惕了。</p>
林舸还想说些什么，看看表，他练书法的时间到了，迟到会被妈妈打手心。</p>
小少年匆匆把糖果放在了她床边。</p>
“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你。”</p>
这个改天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多久，林舸白天要完成贵族学校的课程，晚上和周末要上兴趣班，他也不是喜欢出去跑的性子，妈妈也不许他出去疯玩，没有事情就一直待在家里写作业。</p>
某天，他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写试卷，阳光倾泻在桌子上，少年咬着笔杆做奥数。</p>
一块石子轻轻砸在了玻璃上。</p>
第一下，没反应。</p>
林厌又捡起一块石头扔了过去。</p>
还是没反应。</p>
他做的太入迷了。</p>
于是短手短腿的小孩子手里捧了一块大石头，吃力地踮起脚尖，“咚”地一声砸在了窗户上。</p>
林舸吓了一大跳，这才抬眼望向窗外，一个小脑袋在晃呀晃的。</p>
他站起身拉开了窗户，小孩子踮起脚，颤颤巍巍地把一个玻璃瓶放上了窗沿。</p>
是那天他送给她的那罐糖吃完后剩下来的瓶子，只不过里面装的不再是糖果，而是色彩斑斓的蝴蝶在振动着翅膀。</p>
少年被这美丽惊了一下，小孩子松开手，倒退两步：“给你，谢谢。”</p>
说罢，就一溜烟跑了出去。</p>
林舸端详着这玻璃瓶半晌，终于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扔了笔也追了出去。</p>
“等……等等我！你从哪儿抓到的蝴蝶？！”</p>
少年林舸微胖，小小年纪就开始戴眼镜，跑得气喘吁吁。</p>
林厌手一指后花园：“就在那儿，有很多蝴蝶呢！”</p>
两个人举着捕蝶网在花园中疯跑了一下午，最后跌坐在草地上。</p>
林舸脑袋枕着胳膊躺了下去：“你来了真好，以前都没有人和我玩。”</p>
“也没有人和我玩。”林厌脏兮兮的手拍打着玻璃罐看着里面的蝴蝶受惊胡乱飞着。</p>
林舸坐起来，眼睛里有些兴奋。</p>
“那以后，我们一起玩吧，春天我们可以去捉蝴蝶，夏天树林里有条河，不知道有没有鱼，妈妈总是不让我到那边去……”</p>
林舸说着，又有些沮丧。</p>
“不过我的试卷还没有做完，她不会让我出来玩的，就算做完了也……”</p>
林妈妈总是担心他出什么危险，不让他跑，不让他跳，就算没有什么事，最大的娱乐也就是待在家里看看动画片。</p>
彼时的林厌不明白他脸上那种遗憾，她看着这玻璃瓶中乱撞却飞不出囹圄的蝴蝶只觉得可怜。</p>
于是说：“我们把它放了吧。”</p>
林舸点头，也拿出了自己那个，两个人一起拧开了瓶盖，看着蝴蝶们振翅飞上天空，欢呼雀跃着，度过了愉快的一天。</p>
当天晚上，林妈妈发现林舸试卷没有写完，罚他跪客厅。</p>
他把送给妈妈的植物标本放在一边，乖乖跪了下来，低着头伸出了掌心，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一道小小的人影从门外冲了进来，二话不说跪在了他身边。</p>
林舸错愕，林妈妈也愣了，半晌，放下用来打他的拇指粗的竹片把林厌抱了起来，拿手帕擦干净她的脸。</p>
“厌厌乖，跑了一天了还没吃饭吧，走，婶娘带你去吃东西。”</p>
林厌趴在她怀里看着跪在地上的林舸，林舸偷偷竖起大拇指表示自己没事。</p>
等妈妈抱着林厌走远，偌大的客厅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的时候，小男孩终于松懈了挺直的脊背，跪在了自己腿上，长叹了一口气。</p>
在那三年里，两个人就这样相伴着长大，林舸循规蹈矩惯了，林厌虽说年纪小，可奇思妙想不断，脑袋瓜里永远装着新鲜玩意儿。</p>
春天里摘花捉蝴蝶，夏天下河摸鱼捕蝉抓蛐蛐，秋天捡银杏树叶下藏着的白果，林厌拿牙齿咬开一颗，神色猛地一滞，却什么都没有说。</p>
林舸跃跃欲试地看着她：“怎么样，好吃吗？”</p>
小孩子伸出胖乎乎的手心递过去一大把，奶声奶气地：“好吃，哥，尝尝。”</p>
林舸迫不及待抠开了好几个果皮扔进嘴里，却被苦得呸呸呸连声吐着口水。</p>
“好你个林厌，居然敢骗我！”</p>
林厌已一溜烟跑得没见人影了。</p>
冬天则是她最喜欢的季节，不仅是因为会下雪，可以去外面堆雪人打雪仗，还因为过年的时候，婶娘会给她压岁钱，林又元也会回来。</p>
自从被接回来的那一天后，三年里两个人相见次数不过寥寥数面，年幼的林厌看多了动画片里阖家团圆的画面，总归是对父亲这个角色抱有期待的。</p>
除夕前一天，她还在忙着糊她的那盏纸灯笼，林舸用电池和小灯泡帮她做了一个发光装置放在里面，小小的手拿着剪刀还拿不太稳，小心翼翼剪着红纸。</p>
林舸负责把她剪下来的纸条粘上去。</p>
“林舸，你说他会喜欢吗？”</p>
“会的，我们厌厌做的灯笼，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灯笼。”</p>
到了除夕那天，他果然来了，林厌躲在婶娘身后，抱着她的腿，背后藏着那盏小灯笼。</p>
林又元检查过林舸的功课后，又问了他几个问题，小少年对答如流。</p>
他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管家给红包，林舸拿着红包退下来的时候，就听见他叫了自己的名字。</p>
林厌磨磨蹭蹭走上去，那声“爸”犹豫着还没喊出口，林又元看她这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就微微皱起了眉头。</p>
“幼儿园不是有教古诗吗？背两首来听听。”</p>
任凭林舸在一旁拼命给她使眼色打手势，她也是背不出来的，好不容易磕磕绊绊说了一句：“床……前……明月光……”</p>
林又元已不耐烦地打断，连个红包都没给。</p>
“来人，带下去，开春就要上小学了，连首诗都不会背，从今天开始不准出去玩了。”</p>
林厌一怔，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就有一个大人拉着她跌跌撞撞往外走去。</p>
那盏好不容易才糊好的小灯笼自然也以玩物丧志的名义被他扔进了垃圾桶。</p>
第二天，林舸正在教她数着冰棒：“一根冰棍就是1，两根冰棍就是2……”</p>
话音未落，林管家带着人走了进来，躬身。</p>
“少爷，接老爷的命令，带小姐回家。”</p>
林舸错愕，胸中忽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舍，林厌已被管家抱了起来。</p>
他追出去，远远跟在身后，鼓起腮帮子大声喊：“厌厌，别怕，好好学习，哥会去找你的！”</p>
那一年林厌六岁，他十三岁，再之后，林妈妈替他报名了国外的研学冬令营，整个寒假他都没有再见到她。</p>
开春回学校上课后，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林舸飞快收拾好东西，迫不及待跑去小学部找她，却看见了她被人堵在墙角，一阵拳打脚踢。</p>
林厌奋起反抗，拿书包砸着男生，却被人一把搡了开来，她跌倒在地，书本散落得遍地都是，男生一巴掌甩了过去。</p>
“哪来的野种，贱人生的狗东西也配姓林，也配和我在一个学校，给我打！”</p>
围着她的男男女女扑了上去，林厌抱着脑袋躲避，林舸一股热血直冲上头顶，扑过去死死护住了她。</p>
“别打了，林诚，她是你妹妹啊！”</p>
他话音刚落，许是来不及收拳，林诚一巴掌扇掉了他的眼镜，镜框跌落在地，镜片摔了个粉碎，眼角也肿了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