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寒风夹着薄雪吹进车内,开了门,拓跋伊语迎着白光,俏生生倚在门后,她簇着笑,星眸流转，发髻里一支素簪泛出光华，掀开沉闷冬天的枯涩。</p>
嫁来的美人唇红潋滟,轻轻笑道,“耶律哥哥。”</p>
“……”耶律亚光眼睛发亮,一时忘了答话。</p>
这声称呼清甜可耳，叫出的是哥哥,算是坐实当年与耶律亚光的情意。</p>
一切似乎没有变,拓跋伊语仍唤他哥哥,耶律亚光心口砰砰直热，他笑着,当初稍显孱弱的肩膀如今宽厚沉阔，几缕发辫浓墨精致，清隽的面容长开,变得英俊凌冽。</p>
他长成了翩翩少城主。</p>
见到儿时玩伴，又曾挂念对方多年,耶律亚光眼里跃上一丝少年时的青涩,他站在门口，手腾在空中，有些不知道放哪里。</p>
进去也不是,走开更舍不得。</p>
拓跋伊语见状莞尔，单纯无害的目光投过去，用一方素纱帕子裹住皓白的手腕，略略伸出，软眸看向耶律亚光。</p>
她回忆道。</p>
“小时候不懂事，有年冬天，宫里盛行冰上嬉戏，你怕我摔倒，就握住我的手腕带我玩。结果嬷嬷看见当场发难，她拽我出了冰湖，好劝一阵不听，又见唬不住我，便掏出五六条帕子捆住我的手腕。”</p>
“别的姐姐，随意被王府哥哥牵着，没一个人说她们，偏我挨骂又哭脸。”</p>
“你倒好，滑过来撞翻嬷嬷，当时解不开那团刁钻的帕子，也牵着我玩了一下午。”</p>
“哥哥可还记得？”</p>
有些东西，可能当年发生的时候，苦乐不均，甚至苦大过乐，但一旦它跨过岁月经年，苦处渐渐凋落，再忆起时，便只记得引人留恋的清甜。</p>
耶律亚光失了神，眼底掠过欢喜，目光融在拓跋伊语腕间的那方素帕上。</p>
他心暖，声音也暖在喉咙，“记得，那时你最喜欢哭了。”</p>
“耶律哥哥有脸笑话我？说起来，你不也和女子一样，口口声声笑我泪壶子，但笑着笑着，自己也跟着哭起来。”</p>
拓跋伊语心思玲珑，几乎字字按在对方心尖上，这语调熟稔亲切，瞬间便消除多年未见的陌生，她把手腕送到耶律亚光胸前，快要碰到外层衣服，隔着一线距离，邀请道。</p>
“当日耶律哥哥领我玩冰嬉，今日我领你进门喝酒，齐国陪嫁公主的桑落酒，你看，酒正温呢，咦，耶律哥哥……你的肩头怎么都是雪？”</p>
拓跋伊语被素纱盖住的手，轻轻落到耶律亚光肩头。</p>
葱白指尖探出，肌色和雪色一般无二，她微红着耳尖，踮脚给男人拂尽肩上雪，又适时撤回，眼里一漾倦浓情意。</p>
两人之间，弥漫一股淡淡梨花香。</p>
“洲儿。”耶律亚光笑着，想拉住她，耳旁掀过一声香风，面前一冷，悬空的胳膊被拓跋伊语晃身躲过。</p>
拓跋伊语回头，浅浅笑着，挑眉，一丝问罪的语气。</p>
“这酒还没喝，耶律哥哥就醉了？”</p>
“好啊，你又耍我。”耶律亚光负手大笑，抬脚就跟进来，他毫不顾忌在场的人，眼见就要抱住拓跋伊语。</p>
他也换上亦真亦假的语气，“我已经继承寒山城，城主夫人的位置，当真非你莫属。”</p>
拓跋伊语却停在窗下，笑声渐消，语调忽然转冷。</p>
“说你醉，你还真醉了，我嫁的是你爹，你若读过一天书，识过一天礼，现在应该叫句娘亲，我也大度认下你这个便宜儿子。”</p>
小姑娘摆横呢？耶律亚光笑意更深，发尾铃铛铮铮一摇，浓长的眉毛舒展，追上去，反手搂住拓跋伊语的细腰。</p>
他满不在乎，“我爹？仪仗进都没进寒山城的门，何曾交拜天地，何曾洞房花烛，何曾族谱在册，我爹能坐起来和我争女人？而今寒山城易主，一切我说了算，明天我就修书给齐国皇帝，非娶了你不可。”</p>
说罢，手里搂得更紧，隔得近，梨花香沁人心脾，他微眯着眼，抬手去解拓跋伊语腰间的香囊。</p>
“行呀，有皇伯父下令我也不说什么，但现在——”拓跋伊语双臂曲起，推开他，“我还是你名义上的母亲。”</p>
“洲儿别闹。”耶律亚光扬眉，勾着唇，定定抱住她，头枕在她肩上，“这些年……我真的很想你。”</p>
门口寒风灌进车内，吹得拓跋伊语鬓边的白花飞展，耳边一痒，耶律亚光情不自禁支起手，捏住那朵白花，目光下移，一抹唇间的殷红映入眼里。</p>
倏地，他心头一烫，燃起漫山遍野烈火。</p>
耶律亚光眼眸清亮，呼吸重了些，后槽牙咬紧，挤出一句话。</p>
“你只能嫁给我，我要你风风光光嫁给我，洲儿……我真恨不得把你藏进暗室，一生百年相守，再不给世上的男人瞧上一眼。”</p>
“耶律亚光，你自重。”拓跋伊语听完，拍掉他不老实的手。</p>
耶律亚光原本是个野性子，仰头哼道：“我多年不近女色，还要怎么自重，嗯？”</p>
“你想如何呢？”</p>
“今天出门甚急，忘了带糖，我记得拓跋妹妹喜食甜糕，这次的先欠账，回头我百倍补给你。”</p>
美人在前，耶律亚光眼中淅淅沥沥落满一春细雨，他抓住拓跋伊语双肩，往事浮上心头，当年就是靠两块杏花糖糕，含在口里，骗得洲儿追着来吃。</p>
那种甜，直至今日，再想起，依旧清甜无比。</p>
心上人活生生站在面前，耶律亚光忘了束缚，他倾身压过来，铁了心要尝一尝美人温热的胭脂香。</p>
“小楠！”美人突然叫道。</p>
“小楠——”</p>
怀里，拓跋伊语抵住他的肩，有些气急败坏，头偏向一处。</p>
“你看够没有，出手呀，拿下我这不孝顺的儿子。”</p>
闻言，耶律亚光也顺着方向瞧去，瞬间没绷住，他噗嗤笑出声，只见角落里站着一个黄衣罗裙的婢女，那婢女身量比较高，然相貌平平无奇，身子骨又单薄得厉害。</p>
唬人呢，耶律亚光回头，点了点拓跋伊语的鼻子。</p>
满眼都是令和，他停住手，眼角漾出宠溺。</p>
“小楠？哈哈，你与其向角落里那个弱不禁风的婢女求救，哈哈哈，还不如多叫几声哥哥，我考虑考虑……”</p>
“拓跋小楠！”令和气急，跺了跺脚，“你死了吗？”</p>
耶律亚光差点笑岔气，捏住她的下巴，调笑道：“你这婢女也姓拓跋？啧啧啧，齐国皇室竟有沦为婢女的宗室，她这么惨，要不然我也收进房中——”</p>
这句话没说完，噌地一声，冷兵器独有的寒光闪过眼睛。</p>
耶律亚光下意识偏头，着眼看去，匕首出鞘的速度异常惊人，只听怀里的拓跋伊语冷哼一声，抓起他的左臂，忽闪忽闪着眼睛，催促道。</p>
“楠姐姐~刺这里刺这里，替我教训儿子，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p>
“……”</p>
耶律亚光当下有些吃惊，难道这婢女真的出自齐国宗室？他灿然一笑，腾出一只手松开拓跋伊语，玩笑似的拿起桌上一只银盘。</p>
小小匕首而已，就陪对方玩玩，再说，女人能有多大力气。</p>
耶律亚光嘲弄道：“小楠当心折了自己的手哦——”</p>
“噗”地削肉闷响。</p>
地上滴落几滴鲜血，匕首锋刃沾染一层薄薄的血气，那只被挑飞的银盘摔出，跌落地面时，连带撞倒了一只铜兽衔环的香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