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大多相信因果报应,遇上忿忿不平的事尤其如此。不过一顿饭的工夫，有关那布庄少东家的传闻就变了又变,重新传回陆九思耳中时已加上了一句话本里惯用的收尾——</p>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p>
不信抬头看,苍天绕过谁。*</p>
陆九思弯眼笑听着，顺势散布了不少报应不爽的故事。故事大多是他从传奇话本上看来的，又是神鬼显迹,又是妖兽报恩，唬得那些客栈伙计一愣一愣的。</p>
在他用饭时,一群暂时得闲的伙计都围在他身旁，听他说得天花乱坠。末了个个恨不得马上去寺庙烧上一炷高香，求菩萨莫要怪罪,饶过他们从前做下的亏心事。待他们吃完饭,竟有些伙计朝客栈掌柜告了假，偷偷摸摸取来攒下的铜板，溜去寺院拜佛了。</p>
冯恒看得啼笑皆非，直道他若是落魄了,不妨去茶馆说书，保管能赚得盆满钵满。</p>
“哪能呢，我可没有那好口技。”陆九思谦虚道。</p>
冯恒笑道：“依我所见，比陆兄说得好的人，世间怕是再没第二个了。”</p>
裴湛之也笑道：“我也能打个包票,至少在我待过的茶馆里,没碰着比陆兄更会说故事的人。”</p>
“诶,嫂子这是行家里手，这么说了，看来我不认也不成了。”陆九思放下碗筷，将双手并拢，掌心朝上一摊，耍赖道，“各位看官，既然都听了这一场说书，好歹捧捧钱场罢？”</p>
说话间，他的掌心一沉，已多了枚铜板。</p>
澹台千里堪堪收回手，扬眉道：“与你买杯茶润润嗓子。”</p>
陆九思攥紧掌心，当下便要将那枚铜板塞回他的衣袖，边嫌他做事不大气，一枚铜板连买杯热茶都不够。</p>
“我替陆公子倒一杯热茶。”裴湛之提起茶壶，斟了杯茶，起身递与陆九思。</p>
陆九思正在同澹台千里的衣袖缠斗，见他起身，连忙也站了起来，道：“哪里用得着麻烦嫂子，我就是顺口一说……”还劳累人家特意斟了茶起身递来，也太罪过了。</p>
冯恒朗声笑道：“他想敬这杯茶想了许久了。”</p>
“这我受之有愧啊。”陆九思以为对方还在感念当初闹婚宴的事。他确实想英雄救美来着，可是不也没救成吗？</p>
陆九思想要推却，裴湛之却执着地端着茶盏，要他接下，又轻声细气地说道：“公子当之无愧。”</p>
“我在茶馆唱曲儿，听多了说书人说的剑侠故事，原以为见一事不平便仗剑而起的人只有书中才有，见了陆公子方知不是。当日我同外子成婚，公子不愿见我受辱，仗义执言，昨日也是不愿见人欺凌弱小，方才出手相助。”</p>
“世间多的是恃强凌弱之人，但凡有一身武力可以依仗，便向更弱者挥刀。公子却不是那样的人，这杯茶当然受得。”</p>
裴湛之不愧是唱曲儿的，声音轻缓，吐字如珠玉般清晰，一番话说下来，直叫陆九思觉着被捧到了天上。</p>
“哪有那么好，这也太过了……”他都不觉得自己行事有那么一身正气，大义凛然。</p>
“陆兄不要自谦了，内子在我耳边夸赞一晚，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他是真心实意钦佩陆兄。”冯恒插话道。</p>
“那……”</p>
裴湛之端着茶道：“还有一事相求，愿陆公子莫要拒绝。”</p>
陆九思道：“你说，只管说。”</p>
裴湛之摘下罩帽，正色道：“愿陆公子教我剑法。”</p>
陆九思被吓了一跳，连忙缩回刚抬起的手臂，慌忙道：“这不成，这事哪能成，我自个儿都没学透呢。”</p>
再看向那杯热茶时神情便变得凝重，感情这是一杯拜师茶，那必不能随随便便就喝了啊。</p>
裴湛之道：“我自知天资驽钝，不求习得高超剑术，只愿有自保之力，事有危急时，不让外子为我分心。陆公子若是嫌我愚笨……”</p>
“唉，没有的事，不是为着这个。”陆九思见他神情失落，忙解释了一番，可惜对方说什么也不相信他真的学艺不精。陆九思无法，只得向澹台千里求助，催促对方替自己做个明证，“我是真的教不了人，我才学了几日剑法啊……”</p>
“可以。”澹台千里沉声道。</p>
“这都还握不稳剑呢……阁下？？”</p>
澹台千里对着他嘲讽数日，都在教训他别妄想一步登天，习得丁点儿剑法皮毛就飘飘然。他还以为对方会和自己统一口径，一同劝住裴湛之，别拜个半吊子的师父，怎么关键时候都靠不住啊。难道就为着他先前揶揄了几句“好妖怪”、“坏妖怪”，便蓄意报复吗？</p>
澹台千里垂眼问道：“倘若有一人力弱，不能持剑，偏又想要习剑，如何方能入门？”</p>
“先用把轻些的木剑啊，打好底子，待身子好些，腕力也强了，再换把佩剑也不迟。”陆九思顺口便道，“也有些剑法不挑人，便是几岁孩童也能先练起来的……”</p>
他历数了几种剑法，说的头头是道，裴湛之听着神情转喜，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p>
澹台千里道：“看。”</p>
陆九思忙道：“这不一样，我能记得这些事，都是因着……”</p>
裴湛之已将手中茶盏递到了他身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