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快黑了,萧婉莹正准备用晚饭，童儿就急匆匆地跑过来,惊慌地说：“小姐，阿秋姐她回来了！”</p>
萧婉莹一听擦手的布瞬间掉在了地上,满目惊愕地看着童儿,不可置信地问：“什么？阿秋回来了？”</p>
童儿用力地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房门口，阿秋便走了进来。</p>
她穿着一身浅橙色的衣裙,头发有些微乱,鼻尖上有些汗珠，只是那双眼底，再不负往日的轻松悠闲,而是装满了深深的疲惫与无力。</p>
萧婉莹看着她走开的这一刻,好看的薄唇抿得紧紧的，眼神也凌厉了几分，摆了摆手，童儿便带着人全部下去了。</p>
关门声响起的下一刻,萧婉莹深吸一口气，看了看窗外快要黑透的天色,许久后才转过头来看着她问：“你回来做什么？你明知道我为什么才肯放你走的,你回来这是送死，你知道吗？”</p>
话语里满是生气与不解。</p>
阿秋低下头来无声的苦笑了一下，慢慢的走上前去,坐在她身边的软榻上，裂开嘴冲她一笑：“我知道小姐为我好，所以才让我走的，但是我回去又想了想……这么多年来，跟着小姐在小姐的身边，你对我那么好，我也不能做这样忘恩负义的人，让小姐因为我为难，头疼，被齐王刁难。”</p>
萧婉莹看着阿秋摇了摇头，她根本就不信阿秋的这一套说辞，明明昨天晚上她离开的时候是那样的，义无反顾！</p>
不过短短的一天一夜，她怎会变卦呢？</p>
“我不信，阿秋你跟我说实话，究竟是为什么你非要回来？我不是看不出来，往日里你是讨厌齐王的，所以哪怕他是皇子，哪怕他将来会成为太子，你也是绝对不会给想要跟他做妾的，不是吗？”</p>
阿秋没想到小姐虽然心里不说，但她却什么都知道，她知道自己讨厌齐王，不想嫁给齐王……</p>
可是小姐……我没有选择的权利，你知道吗？</p>
我家人的性名都在你父亲的手里攥着，我不能不听他的，我不能不回来。</p>
“那是以前。”阿秋看着她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说：“其实昨天晚上回去的路上，我就在想，如果我做了他的女人，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他身份尊贵，将来我的孩子，一样身份尊贵，也会有更多的可能。”</p>
“他不用做一个平民，不用为了生计发愁，不会被人欺负……只要做了他的女人，有数不清的好处等着我，还有我的孩子……”</p>
“所以小姐，我想通了，我要回来。”</p>
阿秋强忍着心里的酸楚，告诉自己要笑，笑得自然一点，别被她看出什么来。</p>
萧婉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她被阿秋给气得眼眶红红的想要落泪，生气的骂她：“你别胡言乱语了，我知道这根本就不是你的心里话，这根本就不是你想说的，更不是你想做的！”</p>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你说的这些话一定是在骗我！”</p>
“可是阿秋……”她红着眼眶紧紧攥着阿秋的手：“你一旦做了决定，是没有后悔药的！”</p>
“所以你别说你别往这个火坑里面跳，听我的，你赶紧走吧，别犯傻！”</p>
阿秋摇摇头，眼眶湿润了，反手握着她的手问：“小姐，你信命吗？”</p>
萧婉莹呆愣了一刻，下意识摇了摇头，擦了擦眼泪，倔强的说：“我不信命，我不信这所谓的命！”</p>
“即便如今我嫁给了齐王又如何，我相信早晚有一天，我能离开这里，我能离开这个人！”</p>
“可你不一样，你现在就能离开，你现在就有机会离开这里，你为什么又要回来呢？”</p>
阿秋看着她轻轻的笑，笑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掉下来，最后长长的长长的叹了口气：“小姐不信命，我信。”</p>
阿秋说完这句话便站起了身，看着像陌生人一样看着她的萧婉莹说：“从此以后，我想做人上人，我想我今后的孩子也做人上人，还请小姐给我这个机会！”</p>
萧婉莹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脸上的眼泪给擦掉，双手扶着轮椅的把手缓缓地强撑着站了起来与她面对面，郑重的再一次问她：“你确定你说的是真话吗？”</p>
阿秋毫不犹豫：“是！”</p>
“呵……”萧婉莹无力的笑了起来，片刻后似乎极其疲惫的坐下，抬手扶着额头遮住一双眼帘，轻声地说：“既如此，那我也不再劝你了……你先回房去，待明日我再见你。”</p>
阿秋看了看她，最终默默的转过身，离开了。</p>
出了房门，陈姑就在外面站着，见到阿秋出来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并未言语。</p>
阿秋关好房门，转过身来和陈姑面对面，四目相对着，谁也没有说话，但彼此的心里都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p>
“姑姑，你进来。”屋里面萧婉莹喊了，陈姑冷漠地不再看阿秋一眼，直接推门进去。</p>
阿秋抬眼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呼出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就算把陈姑杀了，这一切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p>
房间里，陈姑刚走进去，一个茶杯便狠狠地摔碎了在她的脚下，她吓得浑身一颤，立马躬着身子，退后一步。</p>
不远处，萧婉莹坐在轮椅上，满面铁青一双眼冷冷的盯着她，咬紧了牙关问：“姑姑，阿秋的事，是不是你告诉了爹，爹插手了！”</p>
陈姑立即跪在地上低着头回答：“奴婢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小姐好！”</p>
“啪！”一声脆响，又一个茶杯狠狠的摔到了她的膝盖旁边，紧接着便是萧婉莹愤怒的哭喊：“姑姑，你为什么总是和阿秋过不去！我已经送走她了，是我要放走她的，你为什么要告诉爹！这件事我自己可以处理的，不需要你多管闲事！你逾矩了你知不知道！”</p>
“奴婢知道，奴婢认错，奴婢愿意接受小姐的惩罚，但奴婢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小姐您！”</p>
“我不想听你说这个！我早跟你说了，我不想委屈阿秋！我不想！现在我成什么人了？”萧婉莹哭得泪眼模糊，捂着自己的心口呼吸急促：“我成了两面三刀不信守诺言的无耻之人！我前脚放了阿秋，后脚爹就逼着她回来，我和阿秋之间的情分就这么深深的被你们给糟践了！”</p>
“她以前是奴婢没错，可我把她当姐妹看待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她！我愿意让她自由，我受点苦都可以，你为什么要让我爹逼迫她！她心里该有多委屈啊！”</p>
陈姑看着萧婉莹哭成这个样子，又心疼又气愤，那不过是个奴婢，是个奴婢而已，小姐又何至于这样？</p>
但想起老爷说的话，陈姑便从地上站了起来，踩着那些碎瓷片又跪到了萧婉莹的脚边，拽着她的裙摆说：“小姐，奴婢知道您生气，但求您别哭了！奴婢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您这不是虚言，奴婢叫阿秋回来，却是为了您的今后打算呀！您也许还不知道吧，白公子给您回的信都在老爷手里呢！”</p>
那一刻正在哭着的萧婉莹瞬间便傻了，不可置信的缓缓低头，看着陈姑泪眼模糊地颤抖着问：“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p>
陈姑紧紧攥着她的手说：“所以小姐别再为阿秋那个奴婢伤心难过了，老爷所作所为还不都是为了您！”</p>
“老爷说了，只要阿秋为齐王生下孩子，将这孩子记在您的名下，您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到时候，老爷自会想办法，圆了您的心意的！”</p>
“你喜欢白公子，老爷他都记在心里的，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您！您苦苦守着清白的身子，不肯跟齐王做真正的夫妻，不也是为了将来那一天吗？现在机会就摆在您眼前，您又何苦为了一个奴婢放弃了呢！”</p>
萧婉莹听着听着，一下子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哭得伤心至极，哭得撕心裂肺，不得隐忍又委屈，不甘有无奈。</p>
“不，我不信，这都是哄我的……爹才不会答应，他才不会这样做……”萧婉莹的心，这一刻已经彻底乱了：“是他逼着我嫁给齐王的，如今说这些话只不是为了让我心软而已，我才不信，我才不信！”</p>
陈姑见她不信，叹了一口气，将怀里的一封信掏了出来，放进了她的手心：“小姐若不信的话，就看看这封信吧！”</p>
萧婉莹泪眼模糊，颤抖着将那一封信摊平，在看到信上那熟悉字迹的那一刻，她痛苦地一下便哭出了声，将那封信紧紧的贴在自己的心口：“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盼了这么久，为什么要今天才给我……我不想这样，我不想这样……”</p>
陈姑看着萧婉莹痛苦的那个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小姐，要怪就怪造化弄人吧……老爷说了，您的名下是一定要有齐王的孩子的，您若真放了阿秋走，他不会再插手管，但回头那孩子就必须您自个儿来生了！”</p>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逼我，为什么总是要逼我做选择………”</p>
萧婉莹痛苦地哭着，眼泪将眼前的视线弄得一片模糊，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那封信上，她颤抖着试图着想要将这封信给撕了，却无论如何都痛得下不了手。</p>
“白哥哥……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该怎么做啊……”</p>
*</p>
安静的房间里，萧婉莹哭肿了一双眼睛靠在床头，连晚饭都没有吃，她吃不下去。</p>
手里的那封信她早已经拆开看了一遍又一遍。</p>
关于未来的事情，她在脑海中设想了一遍又一遍。</p>
如何做决定……她已经作出选择了。</p>
“姑姑，你去叫阿秋过来。”</p>
陈姑一听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看着她的样子问：“小姐您这是……”</p>
“你别管了。”她说着将手里的那封信折起来放在了床头下面，拿起帕子擦了擦眼睛，深吸一口气说：“人活一世，做什么事都不能有愧于心。”</p>
陈姑看着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无奈还是出去了。</p>
阿秋已经躺在房里喝了半壶酒，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见陈姑过来喊自己，说小姐要见她，她没有立马起来，而是问：“小姐不是说明日才要见我吗？”</p>
陈姑看着她不耐烦地说：“小姐改主意了不行吗？”</p>
阿秋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那眼底透着几分冷，盯着她，那么一瞬陈姑只觉得脚底发麻，硬是忍着没在说什么不客气的话。</p>
阿秋见她垂下了眸子，这才放下了酒壶，起了身。</p>
房间里萧婉莹已经自己挪到了软榻上，看见阿秋再一次进来，通红的那双眼中浮现出一丝笑容，像往常一样喊她：“阿秋，过来坐。”</p>
阿秋笑笑，坐在她旁边，“小姐刚才还说明日才见我的，怎么这会儿又反悔了？”</p>
萧婉莹苦笑了一下，看着她那双眼认真的说：“我有个事情要告诉你。”</p>
阿秋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刚才哭了，应该不至于是为自己哭的……或许是猜到了是左相逼迫自己的事情，毕竟她一点儿也不傻，自己回来的借口也实在是太烂……</p>
“小姐说吧，我听着呢。”</p>
萧婉莹看着她浅浅的苦笑着：“我爹他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代他跟你说对不起。”</p>
阿秋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她的手，但却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说些什么。</p>
说不在意吗？怎么可能？她心里怎么可能不在意，她对左相是恨的。</p>
她说自己有所谓吗？</p>
面对着这样一个善良的女子，她也说不出来。</p>
萧婉莹见不吭声，吸了吸鼻子，沉吟了一下又说：“爹让我在你和白哥哥之间做选择。”</p>
阿秋听到这里便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无奈的苦笑，荒唐的唏嘘。</p>
但她依旧不知道该说什么……</p>
萧婉莹拉着她的手，轻轻的晃着笑着说：“我还真是没想到有一天我们俩的命运，居然会这样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p>
“但我刚才想过了，阿秋，我不想骗你，我更不想在我的后半生，我未来的日子里，每每想起你的时候，就只有愧疚难安。”</p>
“所以我决定，这一次我们一起选择。”</p>
阿秋不明白是怎么一起选择？她们的选择是冲突的呀……她们都想要自由，但在这场纠葛里，注定有一个人是得不到自由的。</p>
萧婉莹将自己准备好的东西放在了桌上，是两个纸片，两枚铜钱。</p>
阿秋看到这些东西便明白了，她说的一起做选择……顿时无奈的笑了，摇着头说：“虽说小姐你出的这是个昏招，但对于现在这局面来说，似乎这才是最公平的。”</p>
她出身高贵，却待自己赤诚，愿意在这本就不公平的一切面前，给她一个公平选择的机会。</p>
这一刻阿秋真心实意的冲她笑了：“我觉得这方法挺好。”</p>
萧婉莹也笑了，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冲她点了点头：“这一次我们一起把我们的未来，都交给命运！绝不后悔！”</p>
阿秋握着她的手用力点头：“好！”</p>
两个纸片上分别写着，齐王，白术。</p>
铜钱她们一人拿一个在手里，同时抛出，一正一反不算，直到同时抛出一个面。</p>
正面为齐王，反面为白术。</p>
阿秋将铜钱握在自己的手里，看着坐在一旁极力镇定，却暗暗紧张的萧婉莹笑了笑。</p>
萧婉莹深吸一口气，冲她点点头：“一！二！三！”</p>
话音一落，两个人，两枚铜钱，同时从她们手掌中高高的抛出，再稳稳地落在她们掌心，他们紧紧的握住。</p>
下一瞬两人的心都砰砰直跳，同时将拳头放在桌面上，缓缓地摊开。</p>
看到那铜钱时，两人都笑了，一正一反不作数。</p>
“再来！”</p>
又一次，结果还是一正一反。</p>
直到第三次，阿秋看着两人掌心那同为正面的铜钱，最终无语的摇头失笑起来，喃喃着来了一句：“就知道会这样……”</p>
萧婉莹赢了，阿秋要留下。</p>
萧婉莹心里是有欢喜的，将那铜钱放在桌上之后，拉着阿秋的手，问：“你为什么就知道会这样？”</p>
阿秋抬头看着她，长长的叹了口气说：“因为我知道老天爷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我这一辈子都在他的鼓掌之间。”</p>
萧婉莹有些听不懂她说这句话的意思，阿秋却坦然地耸了耸肩，笑着说：“这就是命！我认命了！”</p>
“那我……”萧婉莹看着阿秋迟疑地说：“总之阿秋，只要有我在王府一天，我就一定会护着你的！即便是齐王，我也绝不会允许他让你受委屈！”</p>
阿秋笑笑：“反正，小姐对我好，我都知道！”</p>
两人说完看着对方同时笑了。</p>
阿秋心里不再有憋屈和不公的感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