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蓦地睁开眼睛,黑沉沉的夜,阴森森的山林。</p>
他抬手,艰难地搬开压在胸前的一条血肉模糊的大腿,微侧着身子,从横七竖八地挤压着他的尸体旁,撑坐起来。</p>
地上有散落的铠甲、长刀弓箭类的兵器,还有倒着的、破布条似的旗帜。极目远眺,没有丝毫灯光,只有山间薄薄的岚烟缥缈,天空中,悬着一弯清明的月亮。</p>
脑子懵懂昏沉,他一时想不起,自己叫什么,自己是谁?但是,有一点他很肯定,他生活在21世纪的现代都市。</p>
属于他的世界里,街道上车水马龙,城市的夜空有五彩霓虹,高楼大厦,灯红酒绿。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诡异的地方?他为什么会躺在死人堆里?</p>
他踉跄着爬起来,晃晃悠悠地往前走了一小段,头重脚轻,步履蹒跚。</p>
前面就是一条河,皎洁的月光洒在河面,水流清澈见底。他蹲下·身子,掬了几口水喝,喝完才看见自己的影子,惊得他呆若木鸡。</p>
这不是他的脸,虽然有几分像,可是,墨眉斜飞入鬓,双眼狭长幽深,俊美阴郁的五官在冷白的肤色和月光衬托下,竟显出几分莫名的妖冶。</p>
断断续续的记忆宛如涓涓细流般涌进他的脑海,有属于他自己的,并不完整,也有属于这副身体的,源源不断。</p>
他震惊地、缓缓地摊开双手,这副身体竟然还只是个单薄、孱弱的少年,腕部苍白的皮肤透着纤细的血管,十指纤细修长,动一动都有种阴柔的美。</p>
他和死人堆里的人一样,穿着一身士兵的铠甲,可他已经想起来了,他并不是个真正的士兵,而是大燕国的五皇子沈奕白,一个和他同名同姓,娇生惯养、胸无城府、百无一用的病秧子。</p>
他正发愣,远处传来脚步声,明晃晃的长刀指着这边,伴随粗气粗气的断喝。</p>
“那边有人!”</p>
是敌军,是兀彤兵!</p>
他撒腿就跑,浑身都在使劲,然而,先前也不知道在死人堆里饿了多久,而且这副单薄的身体实在太不给力。他明明已经拼尽全力了,可这种苟延残喘式的奔跑,真是速度感人。</p>
大燕皇帝沈雍一共只有两位皇子,这一次对战兀彤,沈奕白本是不必来的。他这个病歪歪的身体,待在宫中休养多好,可他偏偏听了皇长子沈鸿昭的怂恿,仗着大燕兵强马壮,也想来建功立业,生怕退敌之功都被沈鸿昭独占了。</p>
沈鸿昭是包藏祸心,指望用老五来分散敌军兵力,最好让他吃点苦头,在将士们面前出丑,如此一来,班师回朝之日,便是自己将太子之位纳入囊中之时。</p>
不曾想,朝中有人通敌,早早走漏了消息,加上兀彤虽是北方小国,国人却骁勇好斗,尤擅骑射。</p>
大军出师不利,沈奕白遭遇敌军围困,只能换上士兵的衣服逃命。只是,他逃也没逃过,双方打起来,他连刀都没抡一下,就被活活吓死了。</p>
原主是不自量力,连分兵的作用都没起到,就一命呜呼。可原主自作自受不打紧,让他这个乍一穿越的人,倒了血霉。</p>
穿越这种事,也不能提前打个招呼。翻翻黄历,挑个日子,现在看来是非常重要滴!</p>
他沿河跑了一程,然后急转弯,一头扎进了树林里。身后三五个追兵,像是发现猎物的狼狗,紧咬不放,凶神恶煞,跟着奔进了树林。</p>
距离在渐渐地缩短,危险的气息在迫近,他实在跑不动了,附近连个藏身之处也没有。他扶在一棵树杆上,喘得快要断气,腿脚发软,两眼发花。</p>
追赶的脚步声踩着腾腾杀气飞快地靠近,他的余光已经瞟见了星星点点的刀光剑影。</p>
老天爷这是要赶尽杀绝,把他往死路上逼,那么,又何苦让他穿越这一遭呢?</p>
他抱着树杆,默默地闭眼,决定认命。反正,他也不想当个草包加病秧子,这鬼地方穷山恶水,这个世界极不友好,他一点儿也不喜欢。</p>
尽管这样想,腿还是忍不住地抖。等下一刀砍下来,脑袋掉了满地滚,不知道身体还会不会觉得疼……</p>
身后一道寒光挥来,在他耳畔划破凌厉的风,一声打碎宁静的惨叫,然而,惨叫的不是他。</p>
沈奕白回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凭空多了个人。那人身材娇小,一身素服,用布蒙着脸,头上高高地束着个马尾,举手投足间如行云流水,发尾甩起来,有种肆意洒脱的飞扬。</p>
方才提刀袭击沈奕白的人,这会儿摔倒在地,抱着胳膊起不来,他手中的刀,已经到了素衣人手里。旁边,还站着四个追来的兀彤兵,他们见自己人吃了亏,二话不说,向着素衣人一涌而上。</p>
四个打一个,刀刀夺命,连理论的机会都没有。这就是乱世杀伐,这就是弱肉强食,沈奕白背靠大树,清醒地认识到这里和现代社会的差距。</p>
他穿的是燕兵的衣服,兀彤兵自然视他为敌,这素衣人既然帮他,兀彤兵便不会手下留情。</p>
沈奕白很替这位见义勇为的“兄弟”捏了把汗,对方个个牛高马大,而这人身形单薄,看着细胳膊细腿,莫说挨刀,就是生挨上一拳,恐怕便从此落下终身残疾。</p>
他觉得对不起这位兄弟,他穿越过来二十分钟就要死了,还要连累别人。</p>
不过,沈奕白很快发现,自己的担心很多余。因为,细胳膊兄弟虽然个头不大,但是身手不凡,果然是没有金刚钻便不会乱揽瓷器活,敢出来救人,就该是这样能打的!</p>
四人不是对手,很快便抢先一步成了残疾人士,个个抱着伤处,疼得在地上打滚。</p>
那细胳膊兄弟连刀都是抢的,用起来却得心应手。他撂倒四人,站在那儿想了想,突然飞身而起,长刀大咧咧地一挥,沈奕白只见血雾飞溅。</p>
致命的一刀从四人身上划过,他们齐齐丧命,素衣人眨眼间又站回了原处,刀尖滴着血,素白的衣角也被溅上一道血迹。</p>
沈奕白心里明白,若留下活口,或许会招致追兵,可是,他猛然亲睹这样的场面,空气里的血腥气让他胃里一顿翻腾。</p>
他腿软得更厉害,几乎要蹲不住,一屁股坐下才好。素衣人走过来,一刀直直地戳进泥土里,他抱着小细胳膊,歪着脑袋看着瑟缩在树下的人。</p>
他轻笑了一下:“怕成这样,倒没自己先跑。”</p>
其实,沈奕白不是不想跑的,他扯了扯嘴角,说了句老实话:“腿……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