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在发呆。< 九月,夏栖镇中学开学季。< 下午上课前的二十分钟,永远是这所小镇中学一天中最喧闹的一段时间。< 从短暂午休中昏昏而醒的嘟囔声,夸张追逐的打闹声,推掇桌椅的刺耳刮擦声,还有头顶上不停转动的老式吊扇努力而辛苦的喘息声,带起一阵阵更加燥热的风。< 这是魏南玄所熟悉的环境。< 身为班长的她,总会在老师到来前,温和地带领全班同学进入下午的上课状态。< 人声会渐渐小下去,翻动书本和如山试卷的声音形成有魔力的充满感染力的涓涓细流,高中生们纷纷自我振作。< 然而方柯除外。< 他一如既往地伏在桌上,脑袋偏向窗外。从南玄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一头黑发在风扇的执拗吹拂下微微起伏。< 开学已经半个月了,现在南玄已经清楚地知道,他可以维持这个姿势和状态几个小时毫不动弹。< 没有人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在发呆。< 随着上课铃声响起,任课老师抱着厚厚的备课夹匆匆走进教室,闷声将教案往讲台上一放,瞬间扬起一片小小的粉笔尘埃。< 随着南玄认真清楚地喊起立的清亮声音,四十几个人都在带动课桌椅的咯吱声中纷纷站起。< 只有南玄身边的这个人,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任何反应。< 他是得到所有老师默许的,这小镇中学里最特殊的存在。< 或者说,老师们都打算当他根本不存在。< “张佳伟!”伴随着数学老师的一声暴喝,空气里划过一道闪亮的白线,粉笔头准确地砸在了最后一排把头埋在桌膛里的一个男生的背上。< 正埋头在热血漫画里痛快厮杀的张佳伟猛地欲抬起头,却发现不知何时角度出错,把一颗大脑袋卡在了桌膛里,越急越无法自拔。< 短暂的惊愕、迷茫、沉默后,教室里蓦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笑,连戴着黑框眼镜一脸严肃的数学老师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情况惊到了。< 即使是在满教室如海啸般疯狂的笑声里,张佳伟也能清楚地一下子辨识出顾念乔的笑声。< 阿乔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欢快,像阳光一样肆意,不知道是头被卡住的原因还是因为意识到阿乔也在笑自己有多狼狈,张佳伟瞬间觉得自己要炸了。< 如果说青春时期的每一个班上都有两个群体,学霸围在老师和班长身边闪闪发光,那学渣们就一定也有一个他们所信奉的老大,带领他们横行霸道祸乱校园。< 张佳伟,就是这个班上的学渣派老大。< 他对这个身份分外骄傲,也分外珍惜。< 然而现在他的头被桌膛卡住了,拔不出来的样子一定是难以想象的丢脸和羞耻。< 十分钟后,张佳伟终于在数学老师的帮助下脱离了困境,教室里的混乱声浪也渐渐平息下来。< 然而不待数学老师发声,张佳伟已经疯狂地一脚踢翻了身为罪魁祸首的课桌,如一头被激怒的疯牛般,一声怒吼将椅子举起狠狠砸向地面,再将桌子用力举高摔下。< 小镇上的课桌椅依然沿袭木质结构,经不起这样的大力摧残,顿时散架,有木片飞溅起来,伴着周围的同学惊叫逃散的混乱。< 接着他夺门而出。< 他根本不敢抬头,害怕看到阿乔和他那些小弟此刻的脸。< 冲过靠窗的一排桌椅时,他的目光却不知为何,完全不受控制地被窗边那一团黑色的阴影吸引而停顿了一下。< 午后的小镇,阳光渐渐稀薄,每一扇窗,都如同一个流动的画框,看得见里面的色彩,渐渐从张扬变得静默。< 伏在那窗边的少年,像一只背着厚重盔甲的奇异动物,在这样长时间的混乱喧闹里,岿然不动。< 他穿着这个镇上的少年们很少会穿的黑色衬衫,流畅而毫无褶皱的布料下,身材是线条完美的结实劲瘦。< 如果他此刻抬起头来,大概还能看到他赤裸裸的、塞满冰冷嘲讽不屑的双眼,那眼睛如幽谷深潭般有着某种蛊惑的暗光,把那张比女孩儿还要清秀白晳的面庞变得说不出的邪气。< 在这个人口不足一万的小镇上,只有这么一所唯一的中学,而在这小镇中学里,所有的同学几乎都是幼时玩伴。< 然而只有那少年,他是陌生人。< 一个月前,当他突然来到夏栖镇,张佳伟和阿乔之间的平静,似乎就开始发生变化。< 不光是阿乔,几乎这校园里所有的女生,都在谈论他,目光追随他。< 而同样是上课开小差,所有的老师几乎都对他的出格行为视而不见,却对张佳伟这样的学生毫无宽容。< 就是这样,才引发了这场丢人的灾难。< “方柯……他妈的,方柯!”<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响着,张佳伟的脚步疯狂而急促,他在小镇的长街上奋力奔跑,发泄着莫名的焦躁,找不到出口。< 咬牙切齿间喊出那个名字,情绪像开闸的水,终于汹涌奔出,莫名畅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