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凝忍了笑意,端详着案前的茶花,温言问道:“你们总长还有别的事吗?”
“呃,总长说,他有事想跟夫人请教,不知道夫人什么时间方便?”
顾婉凝略想了想,道:“后天下午我要去泠湖的遗属学校,要是霍总长有空,我在明月夜请他吃晚饭——谢谢他的花。”
战捷从学校里出来,跟霍仲祺回话:“他们说夫人这会儿在教琴,还得半个钟头才下课。”原本皬山的侍从打电话过来说是六点钟在明月夜订了位子,谁知到了下午,霍仲祺忽然推了公事,直接来了泠湖。旧历年一过,参谋本部正式开始着手改组成立国防部,人事纷杂千头万绪,所有人都嫌手脚不够用,这会儿倒好,把他们一班人搁在这儿了,半个钟头不长不短,是等还是不等呢?
“教琴?”霍仲祺低声重复了一句,展颜而笑,“我想起来了,她每个礼拜要来上两次音乐课。”说着,拾阶而上,“我们进去等。”
这会儿学校里正在上课,几处教室里有读书声演讲声亦有稚气的笑语,远不像参谋部那样森严肃穆,但他们一路进来,却都觉得踏在一片清和宁静中。为着隔音,音乐教室修在一处单独的院落里,凤尾初绿,修竹掩映,一到近处便听得琴声荡漾。
霍仲祺停在月洞门边,摆了摆手,随行的侍从和卫士也都屏息而立。只听时断时续的琴声由竹叶风底送出来,有的流畅,有的生涩,旋律跳跃活泼,显是小孩子在学弹。
战捷听着无趣,又不敢作声,只觉得表针走得格外迟缓,好容易等到下课铃响,他才精神一振。一群七八岁的小孩子跟着一个头发上扎着手帕的老师鱼贯而出,倒也不甚吵闹,这些孩子都是军中遗属,从小见多了戎装军人,对他们也见怪不怪,倒是有眼尖的孩子看见霍仲祺,不免叽喳了几声:
“看,那个有将星的!”
“嗯,是个将军。”
“就是那个谁嘛……”
“谁呀?”
等小孩子们走过,霍仲祺才进了院子,顾婉凝从教室里姗姗而出,见了他,似也不觉得意外,只点头一笑,待陪她来的侍从向霍仲祺行了礼,才问:“你这么闲?”
霍仲祺四下打量了一遍,笑道:“我记得这是朗逸的书房。”
顾婉凝点点头:“这里最安静。”
他二人缓步走出来,战捷忖度着分寸刚要跟上去,霍仲祺的侍卫长白瑞生忽然扯了他一下,战捷一怔,只得站住,待要问,又犹豫着不知从何问起。
“……改组国防部的事,我跟四哥之前商量过一些。”霍仲祺一边说,一边信手把玩着近旁碧玉新妆的柳条,“眼下有不少事要问他,偏这个时候他避出国去。”
“他就是知道你要来问他,才找个由头去看美国人的海军学校。”顾婉凝说着,嫣然一笑,“不过,他也不单是为了避你——就是他不在,这两个礼拜,也整日有人打电话到栖霞去。”
霍仲祺摇了摇头,沉吟着道:“我确实有件着紧的事想问问四哥,或者你帮我……”
“你不用说,我也不会帮你问。”顾婉凝今日出门到学校里来,装扮得十分净雅,烟蓝的旗袍扫到小腿,外头罩了件藕灰的薄呢大衣,发髻也挽得端庄,唯此时笑意中带了些许促狭,眸光盈盈,像是脱出了画框的仕女图,骤然生动起来。
霍仲祺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却见她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他就是不愿意让你揣度他的意思。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法子,无所谓好坏。你不必总想着——要是他,会怎么办。”
霍仲祺凝神听着,思量了片刻,放开了手里的柳枝,半笑半叹:“四哥洞若烛照,可是这挑子也撂得太干净了。”
顾婉凝看他的目光不觉渗了怜意,轻声道:“叶铮他们的事我听说了,你要是懒得理会,我去问问。”
霍仲祺眉峰一挑,眼中亦闪出一点欣喜:“那可多谢你了!”
顾婉凝却低了眉睫:“我知道这几年……很多事,你都很难。”
霍仲祺摇了摇头,含笑低语:“四哥那些年,才是真的难。”
一句话,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仿佛透过眼前的平湖春风便能望见那些年的栉风沐雨。<div class="bt-tjb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