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滟君与花眠畅聊, 从山河地理聊到她腹中的骨肉上。
婆母的健谈, 一直到今日, 花眠才真正有所领教了。到底是公主, 自幼也是受过朝中大儒教导的,眼界确实不低。不然不会上一次教西厥人掳走, 回来至今,长公主提及番邦贼人只有切齿国恨, 对于所受虐待, 反倒提起来如话寻常。
两人彼此心里都清楚, 霍珩过个不久便要离开长安,将来也许常驻张掖,也许太平了仍回长安, 这还是未卜之事,刘滟君看出了花眠的心意, 对她说道“你留这儿养胎是最好的。要是实在想跟着玉儿去也不是不成,等七八月月份足了,胎儿稳妥了,我安排人手, 将你平安送他身边去。”
这已是最好的安排, 花眠没想到婆母一旦对人好起来,真是事无巨细,安排得明明白白。她甜甜地笑了起来, “婆母真好。”
刘滟君又取出了两封烫红的请柬, “正是三月三, 牡丹花期,永平侯要举办牡丹宴,邀了京中不少贵人前去,连陛下也会赏个脸。所以这请柬,也便敢送到我的水榭上来了。”
花眠接了过来,“永平侯,也算得上是高洁之士,婆母不去么。”
“也去,左右我闲着也是闲着,不过是找你一道游山玩水罢了,那牡丹园子倒是漂亮,比皇宫里的还大,且是在城郊山脚下的一片大庄园里。不瞒你说,我年轻时开罪了不少贵女,后来我嫁了霍维棠,她们都等着看我笑话,我为赌气非要证明比她们眼光都好,事实上,我除了生出一个这么好的玉儿之外,其余是一事无成。我和霍维棠分开之后,便闭门不出了,多少有些羞于见人的意思。如今看开了,也不在乎了。我刘滟君贵为公主,难道赴几个宴会还不行了”
二十年过去了,当初那些贵女,如今也已个个嫁了人,生儿育女。
在这方面,刘滟君可以自傲地拍着胸脯说,她的儿子和媳妇,必定是全长安最好的一对儿神仙眷侣,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花眠含笑说道“好,听婆母的安排。”
她掌中捏着两张红封,一张是给她的,一张是给霍珩的,她收好,揣回了衣袖之中。
刘滟君这时又顿了顿,目中有几分歉然和忧色。
“阿离后来也嫁了人。”
柏离小娘子从水榭离开之后,没过几日,花眠便也离开了长安,再后来被霍珩追回来,两个人愈发好了,她都渐渐快要想不起来,当初那个宿在水榭之中,总是对婆母鞍前马后,照料得无微不至的白茶花小娘子。此时听刘滟君说起,不禁也有几分好奇她的归宿,竖着耳朵聆听着。
“阿离嫁得不中意,她婆家是个豪绅,当初嫁妆排场给得极大,一路铺陈到了蜀中去,可大伙儿还是觉得,是她下嫁了。士庶之别,犹如天堑壕沟,一步迈不过,便是粉身碎骨。”
花眠有一句不当讲的话想问婆母,当初她以公主之尊,下嫁一介布衣,恐怕所受的谗言诋毁和讥笑,远甚于今日之柏离吧。
刘滟君吐了口气,“我总觉着我对不住阿离那孩子,当初她来时,我是可以对她好点儿的,不该想着把玉儿配他。要不是那小王八蛋在信里斩钉截铁地跟我说,他这一辈子绝对不能接受一个妖妇当他的媳妇儿,我一开始就不会有那么个荒唐念头。”
原来当初他和婆母通信时这么说的,花眠不动声色地漾起了红唇,心中却记了霍珩一笔。
“细细想来,柏离和霍珩确实很不相配。柏离的家族要的是一个稳妥,能继续不思进取苟延残喘下去,但这是常年持剑拼杀的霍珩所不能给的。她性格温柔,但也太温柔了一些,霍珩那是个狼崽子,没点手腕,镇不住他的劣根野性。至于她母亲,唉,算是我当年识人不清,但既然没撕破脸,也只好把这密友情唱下去了。”
花眠问道“牡丹宴,柏离也去么”
“应是去的,她才是主人。”见花眠困惑,刘滟君说道,“那牡丹园是她婆家沈氏的园子,永平侯是借了人家的牡丹园罢了。”
花眠颔首,与婆母问清楚之后,在刘滟君要起身回房之时,她也跟着站起了身,“婆母。”
她唤住刘滟君。
在刘滟君诧异地回眸过来之际,花眠微笑说道“当初,霍珩给婆母写的那封信,婆母还留着么,我也想一观。”
刘滟君面露复杂,对花眠看了片刻,想到他们小夫妻如今已这样要好了,她颔首,“我让绿环一会给你送来。”
霍维棠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公主的半分眷顾,他终于是睡不住了,要从榻上起来,没曾想才翻身坐起,一只足迈入门槛,朱红锦面绣履,藕花绣面之上穿缀着粒粒雪白莹珠。
他一怔,动作僵硬了。
半晌之后,他抬目,望向已立在屋中,面容冷冰冰的公主。
“全好了”她道。
这口吻大有一种,他回答一个“是”,便立即不容情面地将他轰出水榭的决然。
霍维棠为她的绝情暗暗感到心惊,想到葛宏的叮嘱,这时露陷不但祸害自身,也连累了葛宏,便硬起头皮,一手扪住胸口,发出撕心裂肺的一阵咳嗽。
刘滟君乜斜着他,看着他装模作样。
真是极为新鲜。
“没好的,公主,我没好,胸口痛。”
刘滟君朝着他迈近两步,嘴唇一勾,“要我给你揉揉么”
霍维棠想也没想便答“好”,脑中全是当年初初成婚时,公主对他的种种温柔小意,种种似水温情,但直至她的玉足又骤然闯入眼帘,击碎了他所有的幻想,他猛地抬起眼睑,急忙摇头,“不,不是的,公主,我不是要”
来不及了,刘滟君的目光的俯瞰下来,将他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
“凭你个老不中用的,你也配”
霍维棠蒙受羞辱,脸色红成了石榴,在公主殿下的威压面前大气不敢出,可被她接二连三嫌老,他心头怎能不梗着口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