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继续上朝了, 但是听说她心情不好, 连李嬷嬷都小心翼翼。
于是今日朝堂上, 众臣都异常谨慎, 生怕说错了一个字引来杀身之祸。此次女帝再次上朝, 果然没有让众臣失望, 竟带来了遣送夏轩辰回国的震惊消息。
夏轩辰之前大宴示好, 女帝却把人家送回去了, 大家有理由怀疑女帝的性取向,真的已经变了。
盛飞元在边疆保家卫国, 莫宁拟旨封他为大将军,并赐婚燕刺史之子燕子瑜。
越云上报,言匈奴近年来出了一新将领, 名叫漆雕凉。他虽是男儿身, 统帅匈奴六部、其他外族八部, 骁勇善战,是一个非常强劲的对手。盛飞元和沈将军与他角逐之间,竟多占不得半点好处。
这将领莫宁是知道的,需要另一个人来对付, 然而此时那人尚未出现,根本不到时候。此前让李嬷嬷去临海打听也没有下落,还要再缓缓。
她如今能撑着把这些事情安排妥当,已实属不易。
浑浑噩噩下了朝回到天云殿, 莫宁仿佛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主子。”
阿甲忽然出现, 她喜得连忙上前:“是有他的消息了嘛?”
“……没, 只是想禀报主子阿丙阿丁已经痊愈回来了。”
“嗯,”脸上微露失望,她笑得勉强,“让她们二人好好休息……”
“主子。”阿甲忽然跪下,磕头直言,“恕阿甲冒犯,主子如此钟情,未来定会为情所累。公子如今离去,主子就应该好好调整自己。阿甲愚见,公子若是全心躲着主子,主子未必能找到。”
莫宁只伫立在那,许久没有说话。
冷风吹在脸上如刀刮般生疼,阿甲低低俯着身子,听到了莫宁的呢喃。
“这么冷的天,他一个人怎么好好照顾自己……”
“主子……”她抬起头,忽然有些心疼莫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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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临海人,来东都采买一些东西,有一家自己的小店。”
东都到临海的途中,顺着照月河经过竹洲,夜璟跟着那个女子在一露天小店中吃午饭。
女子正是那晚在照月河边认识的,她担心他独自一人在外有危险,就硬要拉着他一起走。夜璟无处可去,正好跟着她。
一路没有放下警惕心,但是对方老实憨厚,十分淳朴,他也就渐渐随意起来。
看着桌上的青菜面,夜璟没什么胃口,只是用筷子捣来捣去,心里念的想的都是莫宁。
他果然是被她吃得死死的。
“你是,在想家嘛?”女子笑了,她长得方正朴素,肤色健康,体格强壮,举止投足十分粗气,是那种放到人群里就找不到的普通女人,“你家是在临海?”
“原来是,现在没有家了,我只想回去看看。”
夜璟睁着眼睛说瞎话,吃着没什么味道的面条却五味杂陈。
“哦……”女子真的相信了,她点头,“这年头,到还算太平,当今女帝治理有方——”
“临海如今是什么样?”不想听她说什么女帝,夜璟连忙打断她的话,投去一个笑。
“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就是来往的商贾越来越多了,繁荣还是繁荣的,我在临海东市租了个店面,在那卖卖胭脂水粉。”
“哦,是吗。”
“我叫江寒,生在冬天,那年特别冷,我父亲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可惜后来我父母都病死了……你叫什么?”
“我……”夜璟心不在焉,敷衍道,“我叫阿夜。”
“你怎的一个人在外?”
“我自己跑出来的。”
“喔……如果你无处可去,不嫌弃的话……那我雇佣你吧。”
夜璟怔怔抬头,雇佣?
女子大大咧咧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还有两个酒窝:“我雇佣你来我的胭脂店工作,提供吃住喔。”
从东都到临海有很长一段距离,顾名思义,它是个靠海的码头,绝大多数的商贾都会聚集于此。临海很繁荣,和京城相比,这里的人民及生活都显然比较随性,人们也更加亲和好客。
临海的气温没有京城东都那么低,早晚温差不大,海风柔和清爽,能放松人们紧绷的心弦,让人身心畅快。
“就是这儿了。”江寒带着他来到繁华的东市,在东市中间偏后的位置瞧见了一家胭脂店。这胭脂店不大不小,名为:花想容。显然不是她能想到的名字,且胭脂店里的胭脂做工讲究,每一个都有非常华丽的名称。
最让他眼前一亮的,是那款名叫梅香忍冬的胭脂,颜色不是非常亮丽,但是非常适合冬天,散发出甜甜的香味,摆在最前面,应是这家店的畅销款。
“这真的是你的店?”
“是啊,不过我只是背后的一个老板,平时不是我打理的,是我一个朋友在弄。她取的所有名字,这家店可以说是我们俩合开的。”
“哟,江寒,你也是赶回来过年的吗?”
江寒话音刚落,便从胭脂店里走出两个女子。
说话的个子高的那个,她嘴里叼着狗尾巴草,看上去痞里痞气,面容妍丽,顾盼神飞。另一个矮了些,表情寡淡,双目犹如一泓清泉,恬静慵懒的模样。
“也?”江寒疑惑。
“是啊,小袁前些日子就回来了。哟,这又是谁啊,你这次出去采办,还采办回来一个小哥?”高个子的女子绕着夜璟走了一圈,细细观察,让他有些不自在,“好看啊!真好看!比我好看!”
“丢人。”身后的女子伸手把她拽回来,眼神向夜璟表示歉意。
“这位是阿夜,我雇佣他来帮我们忙。”
“雇佣?”高个子女人忽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哦哦哦,阿柒,看来我们以后不用来帮忙了,人家有小哥了!”
“见笑了,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江寒不好意思地给夜璟介绍,她指着高个子的女人,“这位是临海有名的神算子,名叫长陆离,你可以叫她长姐。”
她又指着矮个子的:“这位就是我和你说的,这个店的取名人,名叫何韵柒,你可以叫她何姐姐。”
那长陆离一手揽住何韵柒,将她拐到臂弯里,唠唠叨叨:“这是我徒弟,我算命可厉害了,你随时可以来找我,我徒弟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所能想到的问题她都能回答……”
夜璟礼貌一笑,心里苦,忽然好想离开……
时光飞逝,很快就要过年了。
自夜璟来到花想容后,依然每日愁绪纷飞,闷闷不乐。
这日天晴,他跟着何韵柒学习做胭脂。海棠红的胭脂在他手里渐渐出色,让他暂时放下了心中的郁闷,沉浸在檀香萦绕的世界。
彼时何韵柒早早完成了制作,抬头望着他,这多日初见他舒展眉间,有些欣慰。
“你心事太重了……”她说话的声音很清,却和莫宁一样很有穿透力,“所以这海棠红,不是非常正。”
“何姐姐说的是……”
“阿夜,你若是实在有什么,可以说与我听听,我不是那种大嘴巴,也能帮你解忧。”
约莫一个多月的相处,夜璟早就摸透了这些人的性情。江寒木讷老实,心里想的都写在脸上,长陆离跳脱唠叨,何韵柒寡淡脱俗。这几人中,最可靠的,就属何韵柒了。
夜璟放下手中的胭脂,叹了口气:“我其实是跑出来的……因为……我得知我喜欢的人身份太高,我……我觉得不配……但是我又忍不住去想她。”
“她喜欢你么?”
“嗯……但是我会给她带来很多麻烦。”
何韵柒拿起手边的茶,轻抿一口,唇齿沁香:“你知道吗,我生在一个和平的地方,那里的人更注重自由恋爱。”
“自由……恋爱?”
“是,喜欢就在一起,家庭等因素统统都是次要的。有的时候现实因素的确是很大的问题,但是如果互相非常相爱,一般不会分开。我知道在大月不一样,男子受到了很多限制……”她抬头望着窗外,似乎想到了什么,温柔一笑,“可是既然那个人都不介意,你自己如此介怀,只会伤了她也伤了自己。”
“换句话说,”她看向他,面上真诚,嘴上却毫不留情,“你就是太矫情了。”
“……何姐姐教训的是……”
“你其实想得明白,却又不想想明白,你是在逃避。如果你们两个迟早要面临众口铄金的局面,她愿意和你一起,你为什么要走呢?你留下她一个,是不是太残忍了?你这样的扭扭捏捏,才是真的配不上她的专情。”
“……”
夜璟睫毛扇动,垂下眼睛,手抠着桌子,有些自责。
“在我看来,爱情可以不分年龄,甚至不分性别,你这小小的身份问题,有什么好在意的。”
言及此,何韵柒起身,穿好白鞋微微一笑,“下个月我都不来了。这里的胭脂都由你来做,你自己静心一个月,好好想想吧。”
翩翩而去,她临到门口回过头,丢下一句话:“希望一个月以后,你就能去面对她了。如果到时候你还没想清楚,那你真的没救了。”
“……”
这个人是不错,就是说话有的时候不留情面……
夜璟看着桌上的胭脂,轻轻沾了一点涂到手臂上,却什么颜色都没有。
唉,失败了吗……
莫宁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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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这个年莫宁并不好过。匈奴有名的漆雕凉骁勇善战,盛飞元最近几场交锋都连连败退,朝堂之上,众臣争吵施压。夜璟下落不明,她愁上加愁。
“李嬷嬷,临海那边来消息了吗?”
莫宁看着手上的战报,心头杂乱。越云和周冰以及众心腹大臣坐在两边,面色凝重。
这些部族和平夏联合起来,引得四处都是战火。大月繁盛了这么多年,如今还是第一次面临这样的局面。
她们是有备而来。
李嬷嬷上前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莫宁眼前一亮,喜不自胜:“真的?那太好了!”
众人疑惑,只见她一手拍桌:“周总管越丞相以外的人先退下。”
“是。”
待众人退下,莫宁起身走到二人面前,捏着下巴踱来踱去:“周冰,你今晚就回去让沈灵写一封书信,是写给他姐姐沈华的。”
“沈华?沈华是沈将军之女,天资了得,只不过……不是多年前离家而去了嘛?至今没下落不明……”越云惊诧,“莫不是,有她的消息了?”
“没错,就在临海,所以……小云云,你要去一趟临海,带着沈灵的信劝其挂帅,保家卫国。”
“我?”越云纳闷了,“可是……”
“我知道你在担心燕子卿,”莫宁轻拍她的肩膀安慰他,“没事,带着一起。”
“那不安全——”
“有我在呢,哪能不安全?”
“陛下你也去?!”
“当然,李嬷嬷,拟旨!”
燕子卿有喜了,是张太医看出来的,几天前的事了,也是这几日莫宁唯一觉得开心的事。夜璟仿佛消失了,诺大大月要找一个人着实艰难,又不能满城通缉什么的,只靠几十个人,难上加难。
这是最后一次,我发誓这是你最后一次从我身边离开,若让我找到你,绝对不会让你再离开我的视线了。
莫宁这一走,周冰又犯了难。朝中之事众多,她和众臣虽然有的能自行处理,但大事还是需要莫宁定夺。要务众多,她干脆搬进了皇宫,在莫宁的许可下暂住在一小院,忙于公务。
京城到临海这段路颇长,一路上莫宁还不忘到处打听夜璟的消息,却一点眉目都没有。
彼时燕子卿尚未害喜还能吃些好的,出来走走也有利于他身心放松,越云处处照顾、时时关怀,生怕他磕着碰着。
“陛下。”
这日路上,莫宁坐在草丛中休息,望着湖水,心事重重。他笑着递给她一杯茶:“陛下,这是妻主要我给你的……陛下也不要太担心夜公子了,他一定会回来找陛下的。”
莫宁接过茶,欣慰点头:“希望如此吧。谢谢你……在外叫我宁大人就好了。”
“好。”
“唉……”
燕子卿慢慢走到越云身边,有些担忧:“她心情一直不好。”
越云摇摇头:“她肩负地太多,却失去了所爱,难免有些悲伤。”
“这不怪夜公子,”他轻轻握住越云的手,投去温柔,“若我是他,我也难以接受。太高的身份,带来的并不都是快乐。”
来临海的时候,天气已经渐渐转暖了,更何况临海本来就不冷,到了这儿,众人便能脱下厚重的外衣穿得松快些。
在客栈歇下,莫宁派阿甲立刻去调查沈华如今所在。
当时书上所写,这沈华谁也不见,唯独喜欢听文绉绉的越云长篇大论,她这才派越云前来。而且书上沈华大放厥词,若是陛下来了她才愿意挂帅出兵。
这不,她亲自来了,还带了东西,她倒要看看这家伙还能说啥?
三顾茅庐,多走几趟罢了。
手放在桌上不经意地敲着,莫宁魂不守舍,眼神呆滞。
燕子卿瞧着这样的莫宁,担心地瞥向越云,越云道:“宁大人,不如出去走走?这应该是你第一次来临海市吧?”
“是哦,”她起身出门,“我去走走。”
东市的热闹程度不亚于京城,莫宁一个人走着,身边跟着阿辛,其他暗卫均躲在暗处。
“唉,这位小姐!”
一女子忽然伸手将她拽住,莫宁定睛望去,那人穿着灰色的袍子,身前有个小桌,上面放了一个看似普通的小香炉和很多奇奇怪怪的玩意儿。桌子边还插了一面旗子,上面潦草写着:长氏算命,不准免单。仔细看才能看到最后有一排特别小的字:钱财不退。
忽悠人的?
莫宁立马甩开她的手要走,却听她大吼:“小姐!你是不是在找什么人?”
默默退回桌子前,莫宁拉了旁边的板凳坐下,双手抱臂:“你怎么知道?”
阿辛表情奇异站在她身后,嘴里啧啧作响:主子真是想公子想得心切了,连这种人的话都信。
“呵,我算出来的,你可以叫我长神算。”
“长神算?”莫宁仔细盯着她许久,突然堆笑,“那你倒是说说,我找的人在哪儿?”
“哎呀,你算是问对人了。”那人从桌子下面拿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价钱,仔仔细细查找起来,“你这个问题啊,按照我的价格表呢,要——”
“啪!”莫宁只给了阿辛一个眼神,阿辛很不乐意地把一锭银子放到桌上。
“这够吗?”
“够够够!嘿嘿嘿,”她欣喜把银子咬了一下确认是真的,收入怀中,“我给你算算哈,别急!”
捣鼓了半晌,马马虎虎点燃香炉里的香,长神算眯着眼睛瞅着香炉燃烧出的烟,拿出一张纸沾了水,放在上面左三圈右三圈,郑重拿下。
狐疑望着她做完这一系列神神叨叨的动作,莫宁觉得自己就像个白痴,还真的坐在这等了这么久。
“你找的人,在临海!”她一副“我聪明吧”的样子,“现在就在临海!”
阿辛翻了个白眼,她这么蠢的人,都知道看服装主子就不是临海人,肯定是来临海干什么的,主子又让她算人在哪儿,这不摆明很大可能性在临海嘛。
主子问得是公子,又不是沈小姐。
“真的?!”
哎嘿,莫宁还真信了。
她喜出望外,将凳子往前挪了挪,凑上长神算:“那你快说他在临海哪儿?”
“别急,除此之外,我看你印堂发黑,绵延至眼圈,可能是大大大凶之兆!”
“真的吗?”
阿辛再次翻了个白眼,主子最近睡不好,自然眼圈发黑了!
“没关系!幸好你遇上了我!”长神算又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玉佩,表情严肃,“你买了我这个开了光的青铜牌,保证你逢凶化吉!而且此青铜牌与天地有感应,你买了之后,很快就能遇到你要找的人!”
“多少钱?”
“不多不多,两锭银子。”
“阿辛,阿辛?”
阿辛看不下去了:“主子,这分明就是骗子,两锭银子够平常人家吃好多年饭了。”
长陆离不满地臭她:“啧,你懂什么?主子让你付就付,怎么这么多嘴?”
莫宁附和:“就是,快啊阿辛,把钱给长神算。”
阿辛很不乐意掏出两锭银子,天知道两锭银子竟然就买了个破青铜牌。
莫宁拿着青铜牌喜出望外,放入怀里小心保护,千恩万谢离开了算命摊。
阿辛跟着离开,还不忘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