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默许了,刘盈是皇帝, 若是一直不上朝, 再有太医往来, 不可能瞒得过任何的人。
与其瞒着让人扣刘元一顶居心不良, 意图害君的帽子,倒不如一开始明明白白地让人知道,刘盈的情况。
长安确实本来就够乱的,接下来只会更乱, 乱也是没办法的,只要乱过之后, 天下太平, 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但是刘盈的身体越来越弱,竟然隐入了昏迷,吕雉都慌,虽然相信张良的医术,却还是没能忍住征召天下名医, 请人来帮刘盈看病, 只要能救回刘盈,叫吕雉做什么都可以。
虽说刘盈有后, 但两位皇子的身体羸弱,满朝的臣子都知道,虽然现在宫中的人再有身孕,孩子没生下谁知道是男是女,若是男的是身康健还是不康健, 然而立太子一事,还是有人提了上来。
太子得立,哪怕当上太子就死了,也得立,立之安人心。
刘盈当日在朝廷上说过的一些话,刘盈或许未必记得,却有许多人帮着刘盈记着,他们不会想看到刘盈真把帝位传给刘元的,故而,一定要立下太子。
可是刘盈本就存了旁的心思,此时他们让他立太子安的什么心,他自是心里有数,想要任意摆布他,想让他叫他们安心,刘盈偏不。
刘盈不曾,吕雉更是不着急,毕起所谓的帝位传承,她更希望刘盈健康,有人往她面前说起立太子一事,她直接地问道“你们是盼着陛下出事,还是希望陛下不出事”
这种话要怎么回答完全不需要过脑子,必是不希望刘盈出事的。
“既然如此,急着立太子是何用意”吕雉算是明知故问,前来当说客的人是吕泽的儿子们,吕泽是安分了,可是他的儿子们渐长,却越发的不安分,冒头到吕雉的面前,想要什么,吕雉清楚,却不想给他们。
“你们最好安分点,你们的叔父怎么死的,你们的父亲想必告诉你们了,我虽是你们的姑母,我想让吕家好,同样也是陛下的母亲,更想刘家好,所以,你们若是损及了刘家,损及了陛下,我的选择一定会是陛下和刘氏。”
吕雉亲手杀了吕释之于吕家的震慑是绝对的,哪怕吕泽也惊得不轻,不知从何时开始,吕雉与他们家越走越远,吕家再也不是支持吕雉的人,反而成为扯着她后腿,也扯了刘盈和刘元后腿的人。
因此,吕雉宁愿亲自动手,也要让他们明白,他们敢扯,她就敢杀了他们。
吕家的小辈们装着老实地道“姑母,我们一定尽心为大汉,为陛下,也为姑母,绝不敢损及大汉。”
本来还想继续劝立太子一事,可是吕雉出言惊得他们直哆嗦,因而赶紧表忠心。
“那就回去吧,脚踏实地地做事,你们差事办得好了,该赏的自会赏你们,反之,若是做得不好,该罚的也一定会罚你们。”赏罚分明,见识过吕家的杀伤力,吕雉恨不得将吕家人夫全都训老实了。
有一度,吕雉甚至还动过将他们全都杀尽的心,但一想太过狠绝,还是罢了。
杀一个吕释之足以,于动其他吕家的人,是要逼得吕家与她站在对立面。
可是,吕家的权势不能因她而再变,他们不管想做什么,最基本都要守大汉的法,如果他们不懂,吕雉不是第一次出手对付吕家,接下来只会做得更干脆利落,不给他们半分机会。
“是。”吕雉让他们退出去,他们虽然满腹的话想说,却不敢再打扰了吕雉。
但是回家之后如何酒后失言,又全都一字不差的传到吕雉的耳朵里,吕雉听完只冷哼,“我的两位兄长本事不小,却都不会教儿子,连我都怨上了,当真让他们大权在握,岂不是第一个容不下我”
旁边听着的宫人自不敢接话,吕雉只是自说而已,并没有需要人附和的意思。
吕雉能打发了吕家的人,朝中重臣却没有那么好打发了。
正因为如此,吕雉坐在了刘盈的面前,“外面都让你立太子,你是什么想法”
刘盈昏昏沉沉的,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还长,正好吕雉来的时候刘盈醒来,吕雉拿了帕子为他拭过冷汗,询问刘盈。
“都有谁与阿娘请立太子”刘盈询问,吕雉将朝中重臣的名字一一与刘盈说来,都是忠心为大汉的人,他们并无私心,都是真正为大汉好的人。
值于此,刘盈道“我病倒的日子也没见过他们,正好现在精神不错,就让他们进来吧。顺便让阿姐和姐夫也进来。”
刘盈想想有些事情不如一次性解决了,他此时的精神不错,也不至于让人怀疑他昏头说昏话。
“史官也传来。”本来帝王之事,史官是一言一行都要记下的,而此次的事,更得记下,永远也不许人抹去。
吕雉知道刘盈是想好了,故而传了重臣前来,还有史官,就是想安排后事。
“我让人去传,你休息,不要乱动。等安排的事都安排好了,你想去哪里阿娘都遂你。”吕雉终于答应了,本来还没多少精神的刘盈闻之抬起头眼睛发亮地看向吕雉,“阿娘说的都是真的阿娘放我走真要放我走”
“若是让你走能让你活下去,就让你走吧。只是将来常回来看看阿娘,也看看你阿姐,阿娘也老了,没有多少年可活。你阿姐的身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见一面少一面,你知道。”
吕雉一辈子都不服输,一直坚强地活着,活到现在,能让她认一句软话的除了刘盈和刘元再也没有其他人。
刘盈道“我会的,我就在长安附近,等我在那里安顿好了,我就常回来看阿娘和阿姐。”
连往哪里去刘盈都想好了,可见有多盼着能离开。
皇帝的位子,荣华富贵,万人之上,都不是刘盈想要的。她有多久没看到刘盈这么高兴了
好像还是在沛县的时候,既因为年幼,也因为沛县让人开心。
可是到了长安,成为了太子,承受着各方的压力,每一个人都要他当一个好太子,一个合格的太子。就算是她这个当娘的也不断地告诉他,只有他当稳这个太子,将来成为大汉的皇帝,他们母子才能活下去。
刘盈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却为她和刘元撑到现在,如果刘盈当真认为自己只有走,离开了皇宫才能过上自己认为的舒心日子,就让他走吧。
吕雉做下这个决定并不容易,当娘的永远都不可能赢了自己的孩子是不是
她这辈子只生了刘元和刘盈,刘元没让她操过心,只有刘盈却让她不断地操心,或许这就是旁人所说的有得有失。
“阿娘,我会好起来的。”这些日子一直吃药却一直没有见效,刘盈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是现在,他却觉得精神一振。
吕雉看到刘盈的样子暗松了一口气,果然给给刘盈希望,有了希望,才会想要走下去。
而朝中的重臣以及刘元都很快到了未央宫,见着吕雉正在喂刘盈喝汤药,刘盈的神情好多了。
“陛下,太后。”进来就得见礼,刘盈正好喝完了,抬手与他们道“起来。诸位都坐。”
即有人拿了蒲团上来,每人一个,刘元与张良刚要跽坐下,刘盈道“阿姐和姐夫往前一些。”
他们的位置本来离得刘盈并不算远,可是刘盈还特意让他们往前一些。
往前就往前吧,刘元与张良几乎坐在刘盈的榻前,刘盈也不说费话,轻轻地开口,“朕的身体这般模样,想来诸位都有心理准备。若朕是寻常人,家中的基业交到朕的手里,此情此景也理当准备一二,更别说朕是皇帝。”
重臣们听到刘盈的话暗松一口气,心里默默地补话,陛下能有这样的觉悟,他们也就放心了,什么都不怕的人,最怕就是刘盈有个万一,后继无人,为了一个皇位令天下再起动荡。
其实如果没有那日刘盈在朝廷上说出让刘元当皇帝的话还没那么让人心焦,正是因为话出口,一干臣子担心害怕,女子继位,前无古人,刘盈开这个先例不说天下人会怎么想,站在他们的立场的,他们也不愿意。
江山是刘家的不假,刘元同样也姓刘也不假,可她毕竟出嫁了,出嫁之女继承父家的家业,传扬出去人,会不会引得天下女子争先效仿。
这也暂且不说,刘元继位的话,刘盈何去何从
基业从来都是父传子,什么时候有弟传姐的
“臣等听命。”眼看刘盈就要定下帝位传承了,虽然心里担心刘盈真把江山给了刘元,刘盈没把话说出来,事情总还有变故,他们别急着急告诉刘盈这个不行,那个不好。
万一刘盈本来无意,生生叫他们闹得起了那般的心思,他们岂不是要吐血。
前车之鉴在前头。一开始刘盈哪有让刘元继位之意,还不是因为贵族们叫唤得太厉害,让女子退出朝廷,连带刘元和吕雉也不许她们再掌权,刘盈又不蠢,天下靠谁来撑着,难道靠他刘盈
靠的是刘元和吕雉
逼她们两个交出权,贵族更想掌权,刘盈当即知道他们的想法,也不打算纵着他们,这才会道出有意将皇位传给刘元的话,就是叫他们给逼的。
刘盈看他们都一副陛下你说什么我们都听,你怎么决定我们一定都遵从的样子,却知道一但他的决定说出去,在场的人都会炸了。
“在朕之后,由阿姐继位。”刘盈没有给他们太多喘息的机会,音落一片死寂。
王陵和陈平早有猜想,真正听到还是吃惊地睁大眼睛,朝着刘盈道“陛下,自来家业都是父传子,再传孙,从无传姐的。”
总有人说出此话,刘盈道“无妨,本来天下也没皇帝,秦始皇开创了皇帝,朕也学一学他,造就一个女皇帝。”
自比秦始皇,这不一样的啊刘元震惊之后暗暗补一句,她还是先不说话,让其他人把想说的话先说了。
“陛下,若是陛下传位于殿下,将来的帝位,又该传给谁”没错,刘元到现在都没孩子不假,不代表将来也不会有。
隔一个皇帝的后代,谁尊谁贵,谁还不清楚。
提醒刘盈也是让他为自己的孩子想想,别尽坑自己家的孩子。
虽然刘元不可能有孕的事他们自己人知道,外面的人只当刘元伤了身子,故而一直养着,到现在都没有要孩子。
张家的人倒也问过张良,可是张良只道随缘,佛性得全然不在意有没有孩子。皇帝不急,太监急,也得有机会见到张良才行。
张良才从南越国回来多久,接着又去了,再回来,再早一些日子更是远在北境,完全不给人机会看到他。
想说的话,总要见到人再说,张良还住在公主府,留侯府,几乎就是一个摆设,一个月有时候都不一定回去一趟。
啊,离题了
刘盈听着道“此事,朕既然将帝位给了阿姐,将来要传给谁便由阿姐决定。”
听听刘盈的话,压根不在意自己的儿子将来如何,还能不能将帝位抢回去,好些人都想哭。
“陛下,此事不可,不可啊”直接跪直,盼望刘盈能够改变主意,千万不能做出这等离经叛道的事。
刘盈却是问道“因何不可阿姐手握天下兵马大权,治国安民,哪一件不堪为帝王”
“朕自登基以来,自知能力不足,多赖阿娘与阿姐总理朝政,才能保得大汉太平。朕知道你们心下忌惮阿姐权太大,故而,让阿姐当上帝王,帝王握权,再大也不大对不对”
对,当了皇帝,手里握权越大,越能驭下,只要这个皇帝不昏庸,天下便乱不了。
可是,那不代表他们愿意接受一个女人当皇帝,一辈子对一个女人俯首称臣。
“留侯,朕记得当日朕得封太子是留侯拟的诏,父皇传位给朕的诏书也是留侯写的。今日再有劳你拟一份传位诏书,至于内容如何写,你看着办,只要写清楚传位阿姐即可。”下面的人里没有一个愿意为刘盈拟下这份诏书的,所以刘盈一开始让张良入宫,也是想让张良拟下此诏的。
诏书拟下,会不会发出去是另一回事,张良并不迟疑,就了一声走过去取了笔墨,这是要拟诏
“留侯,拟下此诏,你将自己置于何地”看到张良丝毫不曾迟疑,还配合地取笔便要书写,惊得一个个大声地质问。
张良道“我与殿下从来都是各自独立的,不管殿下是何身份,我依然是我。”
只能说张良的想法与在场的人完全不一样,他们生怕家里的夫人,女儿比他们当更高的官,张良从不在意,不管刘元居于何位,刘元依然是刘元,他也依然是张良。
刘元无意让张良冠上她的一切,同样,张良也不会希望刘元冠上他的一切。
各自独立的一群人才不管张良的说词,看得出来张良准备为刘盈拟诏,让张良改变心意太难,倒不如说服刘盈。
“陛下,以女子为帝,比女子出仕为官更叫世人无法容忍,陛下是要引得天下大乱吗请陛下三思”声声地哀求,盼着刘盈能叫他们说动,千万别做出引得天下大乱的事。
“阿姐,天下若乱,你怕吗”刘盈没理他们,只是抬头而问,刘元听之而答道“我若要这个天下,纵天下人群起而攻之,我亦无畏。”
刘元说出此等霸气十足的话,比起刘盈要好得多了,他们不曾怀疑过刘元能不能做到,还哭着的人全都看向刘元。
“殿下当知,若是再起战乱,必引得生灵涂炭,殿下果真忍心叫天下人再受战乱之苦”陈平还是更懂得刘元的,能让刘盈改变主意只有刘元,若是刘元松口不想当这个皇帝,刘盈必不会强其所难。
陈平想劝刘元,刘元懂得,因而看向陈平道“左丞相认为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是在意这个天下,还是不在意这个天下”
一问起来,陈平顿住了,刘元已经再一次道“天下已经太平,再起动乱非我挑起。帝王传承,能者而居。陛下想将帝位传给我,难道不是因为我有这个能力,我能打理好这个天下”
“我有这样的能力,也是刘氏的子孙,因何我就不能当这个皇帝女子之身成为皇帝,就让他们不顾天下得来不易的太平,欲挑起战事,我之错”
战事不是刘元挑动的,而是别有用心的人。
“你知道,真正挑起战事的人,并非因为我是女流,只是我正好生为女儿身,因此给他们一个攻击的借口,这个借口,恰恰还能让他们引起许多人的共鸣,与之共诛于我。丞相,生为女子有错”
陈平一向知道刘元善辩,但是一句生为女子有错,他们岂敢说有错。天生万物,自有其存在的道理,男子,女子,都是人,为人岂会有错。
生为男人没有错,生作女人怎么就成了错
刘元问得他们无可反驳,他们便想说什么乾坤阴阳,却令刘元摇了摇头,“所谓乾坤阴阳,难道不是人定的,人定的不能改明明没有错的事,却因为所有人都说是错的,当真就成了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