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此刻,米兰大都会区的这处历史悠久的酒店里,陆觐然一脸懵逼坐在沙发上,面前是空空如也的手提箱。
他一下机就拎着它,直到坐上宋栀的车,期间手提箱从未离身……不!陆觐然的眼前突然闪过这么一个身影。那个亚裔女人,哮喘患者!
呆坐了足有一分钟,陆觐然醍醐灌顶猛地站起,箭步走向垃圾桶,翻出之前那张账单小票。
如果他没记错,当时他在那女人兜里找哮喘药时无意摸出了这么张小票,实在手忙脚乱,就随手把小票揣进了自己兜里。
小票来自一家当地餐馆,上头有点餐记录。生鲜开胃,蛤蜊浓汤,海鲜烩饭,苏芬些拿芝士……
海鲜加芝士,一个重度哮喘病人敢这么吃
不要命
直到这一刻陆觐然才终于确定,他被套路了。
都说南欧风景旖旎,人情练达,他却在这里遭遇了人生中的头一场碰瓷………
陆觐然差点就要把小票狠揉成团掷向垃圾桶,另一手也摸向了床头的座机,准备打给前台,叫辆车直接杀去机场,调监控看看到底哪路牛鬼蛇神敢动他东西。可动作刚起就打住,他放下座机,转而拿起手机,展开小票。
登入谷歌,输入这家餐馆名,翻了足足三页才终于找到有效信息――是家位于via padova街道的老餐馆,刚翻修一新,正开业酬宾。
手机屏幕自明转暗,映照出的那两道目光也渐渐锋利了起来。而这目光,缓慢移向小票的落款签名处――
ys zhong……
雨总算停了。
却没能如愿将这个城市盥洗一新。
via padova街道,地面的湿泥照旧溅脏了行人的裤脚,老式的公寓外墙照旧斑驳得不成样子,屋檐边滴落的积水照旧比花心男人的情史还更不干不脆。
谁说雨能冲刷掉一切肮脏与不快放屁!
就是这栋公寓的三楼北角,抽水马桶的声音响了一遍又一遍。
钟有时最后一次从厕所里出来,已经腿软得直扶墙。该死的餐馆,用的肯定是死鱼烂虾,说什么重新开业广派优惠券,她本来是去占便宜的,结果不止被忽悠办了卡,还拉得快要虚脱。
一路扶墙经过一台缝纫机,一个整模和一片手稿墙,跨过一堆边角布料,才终于成功瘫进手绘屏前的靠椅。
摸摸自己瘪瘪的肚子,不免悲从中来。想当年她也是住过莫斯科瓦区的,如今房租只有曾经的三分之一,整栋楼里只有一个意大利土著,其余的不外乎大黑和二黑,当然还有一个中国人,她。
她的室友莫妮卡则是个土生土长的意大利华人。她和莫妮卡也算是孽缘重重,几年前她最落魄时,深夜拎着行李箱在街边的自动贩卖机前买啤酒,想着一醉方休,哪曾想莫妮卡顺手就摸走了她身上最后那50欧,令她连在街边最破旧的汽车旅馆落脚的愿望都泡了汤。钟有时尤记得自己当时坐在马路牙子上,喝完了那罐啤酒,埋下头去,从最初的号啕大哭到最后的啜泣如蚊鸣。那几乎已经是她人生之中最最绝望的时刻了。而就在这时,有人拍拍她的肩。正是莫妮卡。
莫妮卡难得良心发现,把她的50欧还了回来。后来她们就成了室友。钟有时这两年经济情况稍微好了些,室友却一直没换过。
当然,莫妮卡小偷小摸的习惯也一直没变过。
房间布局格外紧凑,几乎没有空余的地儿可供落脚。电灯滋滋地响着,光线忽有明暗,提醒主人该换灯泡了。
莫妮卡早上出门前还说会买个新灯泡回来。此时都已傍晚,却还不见莫妮卡回家。钟有时正拿起手机准备给莫妮卡打电话,手机就先一步响了。
是秦子发来的视频聊天。
这时候国内还是凌晨吧老秦的声音却欢快得紧,脸上也没半点睡意:“快快快,快帮我点赞。”
钟有时也算驾轻就熟了:“微博还微信”
“both!”
点开公众号,赞。
点开微博,再赞。
“老秦,你这赞都破两万了,还差我这一个”
“老钟,你这么说我可伤心了,你在我心里比那两万人重要。”
这回答听着真悦耳,钟有时就勉强欣赏下她今儿的大作吧――
主标《红毯女星齐作妖》;
副标《拿什么拯救你,我崩坏的审美观》。
博文共盘点了今年女明星们参加四大影展的12组造型。果不其然,最后的压轴点评里钟有时又看见了熟悉的名字――
难怪老秦开心得大半夜不睡。
“你怎么还敢写他,他不都给你发律师函了嘛”
回想起那场漂亮的胜仗,秦子不无得意:“我一直实事求是,哪儿侵害他名誉权就说这次,他给徐冰冰设计的礼服像不像一张行走的姨妈巾”
别说,还真挺像……
“所以咯,他就算真的去立案也告不赢,更别说是律师函这种两百块一张的玩意儿。他送我一张,我送他一打还不用他找零。他有本事真拿钱砸我咯,舍得拿一两百万把我公关掉,我还敬他是个土豪。”
听老秦这咄咄逼人的语气,就知道她今天是又受那谁的气了。
这老秦吧,每受气受到一个临爆点,就会用这种方式反击,就连最初她愤而注册了“y社长”这个账号,都是因为那谁给刺激得――
当年,老秦才刚开始在那谁手底下工作,那谁直接把一批订错的布料甩到她脸上,像骂白痴那样骂她:“秦子或!你的脑子呢我要的是mauve不是pail lilac!”
秦子至今还为自己的脑子喊冤:“把木槿紫订成丁香紫关我脑子什么事要怪就怪乔布斯啊!是他家的电脑屏幕有色差,都是淡紫色,隔着屏幕谁分得清”
秦子就这么成了个坚定的“苹果黑”以及……“方程黑”。
“我在他手底下工作了四年,他现在还在叫我秦子或。等他爸爸我哪天真不干了,绝对要买一本砖一样厚的新华字典,直接拍他脸上,指着他鼻子告儿他:‘你爸爸我叫秦子不叫秦子或啊――文!盲!’”
钟有时也不是没劝过她:“既然这么憋屈,干脆辞职得了。”
秦子却一直很坚定,“不!老话怎么说来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得掌握他的所有弱点才能真正把他气死。”
这个以气死老板为目标的女人呐……
钟有时也不劝她了。开心就好。
“我跟你说哦,我前几天发现他竟然偷偷关注我了公众号,还注册小号给他那件‘行走的姨妈巾’平反,笑死爸爸了。”秦子笑着笑着突然一愣,只因钟有时身后突然传来开门声。
随着开门声的响起,公寓门也应声而开,莫妮卡随即进屋,老秦对莫妮卡可没什么好感,即刻话锋一转:“你怎么还跟她住一块还嫌她给你惹的麻烦不够多啊”
钟有时唯恐老秦和莫妮卡隔空掐起架来,压低声音说了句:“她过两天就搬走了,我挂了先不说了。”就把视频给掐了,老秦那张欲语还休的脸随即消失在手机屏幕上。
莫妮卡穿着钟有时的皮衣和切尔西靴,都是钟有时自己的设计,此情此景钟有时早已见怪不怪――莫妮卡未经同意动她的东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反正她的作品也卖不出去,钟有时权当莫妮卡是在变相欣赏她的设计了。莫妮卡和她一样,父母早年离异,这多少令钟有时对她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但更多的是怒其不争,更何况她现在自身难保,在莫妮卡的债主第无数次骚扰上门之后,钟有时终于忍无可忍,限令莫妮卡一个月内搬出去。
因为钟有时的这一记“最后通牒”,莫妮卡这一个月都表现得郁郁寡欢,钟有时也是千忍万忍才忍住了自己那廉价的同情心。而今天莫名晚归的莫妮卡明显表现得和往常不同,脸上的笑意十分明显,手里还拎着个做工考究的手提箱。
钟有时抬抬下巴点了点那手提箱:“那是什么”
莫妮卡从来都是坏得坦荡,也没想瞒着钟有时,这就当着钟有时的面,利索地开了手提箱。
里头竟是一件婚纱。
“你猜它值多少钱”莫妮卡知道钟有时是内行。满脸皆是明知故问的得意。
钟有时的眉头却是越粗蹙紧。将信将疑地走了过去。
婚纱很沉,钟有时单是拎起它手臂已微微发酸,手高高举过头顶,才将那曳地的裙摆全部展开。白纱,竖领,中式的纽扣结,挖背,没有用到任何一根鱼骨,却能靠单纯的剪裁撑起这如瀑的裙摆。
她对这件婚纱并不陌生。
这是国内知名婚纱设计师萧岸的作品。原本是用作慈善拍卖的拍品,某位即将大婚的国内知名影星早已看中,想要拍来作为主婚纱,竞价者众,最后却被某匿名人士收入囊中。
钟有时虽也是时装设计师,但怎么会对婚纱设计这一相对狭窄的领域如此关注
因为那萧岸,不偏不倚,正是她的前男友。
莫妮卡估计也不知道自己偷的是此等美物,被惊艳得啧啧叹着,钟有时的脸色却是越来越沉,她摘下别在婚纱上的那枚信封。
信封上是起落有力的钢笔字迹:宋小姐亲启。
宋小姐……是谁
这件婚纱又为什么会出现在米兰出现在莫妮卡手里出现在这个简陋的出租房里
钟有时艰难压抑住面部表情,一派不知情的样子问:“你哪来的婚纱这起来可不便宜……”
“有人开价一千欧要我偷到它,”莫妮卡终于收回了黏在婚纱上的目光,“一千啊!”
钟有时终于忍不住无奈扶额:“你知道这婚纱值多少吗”
“……”
“起码十万欧!”
其实不仅钟有时自己经常关注萧岸和他的“an”工作室的动向,老秦也总时不时地送来她那位前男友的最新资讯,钟有时尤记得上回老秦提到萧岸时的不忿――
“自从胡建华和林如的主婚纱选了他的,这小子火得就差上天。我一朋友想预订他的婚纱都只能排到一年半以后,听说我跟他是老同学就托我去走个后门,结果……妈呀我要约他吃个饭还得跟他秘书敲时间。他可真忘了当年他为了给你买礼物花光了生活费,是谁天天请他吃学校门口的麻辣烫……”
她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希望萧岸过得好的人,无奈总是事与愿违,萧岸自从和她分手,自此平步青云。
前阵子an工作室的微博还发布消息称:工作室决定将今年净利的25%捐献于然栀艺术投资基金,以资助更多独立艺术家……
文下配着萧岸与各方名流巨星的合影,真真意气风发。
当年那个羞涩内敛的校草,如今这个一时无两的新贵,钟有时恍然觉得那都不是同一个人。
钟有时当时那一心的羡慕嫉妒恨无处发泄,只能点着照片中萧岸的鼻子酸:“人家陆觐然都没出镜,就你在这儿瞎n瑟。”
陆觐然的然栀基金资助过不少独立艺术家,涉及领域包括服装设计,老秦恨得牙痒痒的方程就是陆觐然一手发掘的。
若不是陆觐然,估计方程至今还在纽约,自视甚高脾气又臭,丝毫不对商业元素妥协,只能被下放到副线品牌去做个配饰设计师。
她和老秦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命,遇上自己的伯乐
抑或是真的技不如人
莫妮卡自从得知婚纱值十万欧,便琢磨着上哪去找个肯出高价的新买家。甚至向钟有时打听:“你也是做设计的,就不认识几个有钱人肯收了这婚纱的我们可以五五分。”
莫妮卡也知道设计圈是个名利场,却不知道捧高踩低才是圈子里真正的游戏规则,早些年钟有时还算风光时朋友确实不少,可自从她负债收掉自己的个人品牌timeless,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便体验了个遍。
前尘往事,不提也罢,钟有时随手挥走负面情绪,摆正了脸色:“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上,但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
莫妮卡洗耳恭听。钟有时作势神秘兮兮地凑到莫妮卡耳边――
“还给失主,他没准不计前嫌,给你一笔感谢费。”
方才还满心欢喜的莫妮卡立即恼得推开她:“得了吧!不把我直接扭送进警局就不错了,没准到时候你还成了我的共犯 ,和我在监狱里做邻居可好”
钟有时无谓地耸耸肩。
彼时的她还不知道,有些事情真的是会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