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头痛的不止是皇帝陛下, 大皇子也憋着一肚子的惊惧交加并愤慨不已。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做那么多功课,想不明白为什么信任熟悉的“心腹”都被遣散,更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尽了最大的努力学会很多东西,为何却得不到肯定和夸奖, 反而被陛下越发严厉的对待。
都说情绪像是弹簧,被压的狠了总有要反弹的时候。这父子俩都被狠狠的压着, 看似父慈子孝的场面下是说不出的焦虑和暗涌。而这种压抑氛围在某次綦烨昭严厉斥责綦堃硕, 转头却抱着虎头笑逐颜开时彻底爆发。大皇子当面红着眼圈儿垂泪认错, 待陛下一离开, 竟是让人找来毒丨药混在鱼肉里, 要将胖橘毒丨死!
谁不知道这三只猫祖宗是陛下心头爱宠, 地位仅在长乐宫三位皇嗣之下, 哪有侍卫敢听他的且侍卫们也不是傻的,这头假意听从安抚, 那边立刻有人一溜烟儿小跑着去给林公公报信了。
大太监心里一咯噔, 说不上是喜是忧,只趁着陛下得空,老老实实一五一十的给说了。彼时綦烨昭正在长乐宫隔间小暖房里逗弄儿子闺女,四耳懒洋洋的趴在他头顶打盹。听得林公公耳语禀告, 皇帝陛下猛地一抬头, 把猫团子吓的“咪呀”一声跳下来,心有余悸的瞪一眼不靠谱的“坐骑”,蹭到一边与团宝挨挨挤挤玩闹起来。
綦烨昭且顾不上安慰小家伙,他眯着眼压低了声音冷笑:“朕以往只当他蠢笨, 心地好歹还是纯良的,原来他还有心狠手辣的时候!今日他看虎头不顺眼,就敢让侍卫去下丨毒,那万一哪天他看弟弟妹妹们不顺眼,朕岂不是要绝嗣!”
林公公缩着头不敢答话,好在綦烨昭也没想过要问他个所以然。皇帝陛下干脆的下旨:“你随意弄些什么糕点粉末给他,就说是他要的东西,让朕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的胆子!”
“这……恐怕不太好吧”林公公壮着胆子迟疑着反驳:“人都经不起试探,何况大皇子年纪还小……”
“他都八岁了!是个大人了!”綦烨昭果断道:“让你去你就去!”
大太监只得下去安排不提,而大皇子也没有辜负皇帝陛下的“期待”,无论是教养姑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是被小夏子以性命相挟,都只将他越发激怒,却丝毫没有动摇他“报仇”的决心。
“不过是一只猫!父皇再喜欢它,难道还能因它废了我打死我”大皇子不管不顾的吼道:“我才是父皇的儿子!我是父皇的长子!别说是猫儿,就算后头的弟弟妹妹,也得乖乖听我的话,不听话的我大可以去教训他们!”
“我的祖宗诶,您这到底是哪里学来的歪理啊。”教养姑姑是真的哭了,恨不得上手捂他的嘴——这话要是传到长乐宫,被皇后娘娘记了仇,他在宫中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这边闹哄哄一团糟,到底没有瞒过各处耳目,甚至宫外的朝臣也有所听闻——明光殿地处前朝,虽然在皇宫之中,但多多少少的总有外臣往来路过,甚至胆子大一些的干脆驻足偷听,可不就七拼八凑的“还原”出事实真相。
大皇子的“下丨毒”计划并没有事实到底,不是他被劝服放弃,而是被看事态全然失控的小夏子干脆利落的打晕了扛走,又吩咐嬷嬷姑姑们给他请病假不提。可綦烨昭早就派了心腹将一切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哪里还会信了他们的“鬼话”
陆清浅跟着听了回禀也沉默了。綦烨昭难得抱怨她一回:“早说过这孩子就该过继出去,偏你还对他宽容希冀,让我亲自教他。如今可好在明光殿里待了几天,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不知道了。”
“那我也没想到啊……”陆清浅弱弱的解释,却又实在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罢了罢了,朕知道你是好心。”綦烨昭无奈的摇头:“只今后他的事儿你就别管了。”
“再管我就是小狗。”陆清浅翻了个白眼愤愤不平:“好人没好报,好心当作驴肝肺,你和大皇子都一样坏!”
“嘿这话怎么讲的”綦烨昭不开心了:“说他就说他,别连带上我。”
“那是你亲儿子不”陆清浅毫不示弱的与他对视:“我给你出主意是希望你们父子和睦不子不教父之过,你自个儿没法给他教好了,倒是怪起我来,可不是个坏人!”
看綦烨昭又要怒,陆清浅吧啦吧啦一串话先冲口而出:“再说了,谁能想到一个孩子会这么恶毒啊。之前我对他是有几分怜悯,才央着你好好教一教。如今他竟一个气不顺就要对付我家虎头!我好心给他争取机会和你亲近他居然要害死我的虎头!凭什么啊虎头那么乖!我以后再可怜他我就是猪!”
眼见皇后娘娘这都要失去理智爆粗口了,綦烨昭一腔愤慨化为虚无,只剩下无可奈何的哭笑不得:“别这么咒你自个儿啊,说你自己是猪没事儿,那我和你儿子成什么了”
“所以!我以后再也不会管他了。”陆清浅愤愤不平的用力摆手:“以后你不准拿他说事,不准说我身为嫡母该如何如何!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谨遵皇后懿旨,以后再不提他。”綦烨昭摸摸她的头毛安慰道:“你别生气了,我这就让林福顺把虎头抱回来陪着你好不好”
皇后娘娘轻哼了一声算是允许,綦烨昭再好生赔了几句不是,才打了个招呼往宗人府去,想必是要查一查出继綦堃硕该选哪家皇亲最合适。等屋里再次安静,陆清浅的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也不避着两个大宫女,直接与秦氏交代:“我记得洛家相中了徐国公府章家的嫡长孙做大公主的驸马您让伯母想法子给他们家牵牵线,让他们另找了媳妇儿娶嫁吧。”
“这是……怎么了”秦氏还没想明白:“我记得你挺喜欢大公主的,宁昭容不是也一直与你关系不错”
“那你觉得是谁把大皇子教成这幅样子哪怕他天生资质不好,心思歪了总是被人潜移默化的。”陆清浅冷哼道:“我知道她是为我好,是为我排除异己,为了以后四宝不用受到上头兄长的压制。可大皇子真的能碍着四宝我又需要她自作主张我只要她老实听话罢了。”
是,陆清浅打的注意与洛宁瑶一样,就是想让陛下对大皇子彻底失望,将他从宫中赶出去。甚至在綦堃硕身边安插了人手,让他肤浅纨绔成不了事。可一个“资质平庸”的皇子可以安安静静做个闲王,或是过继出去当个普通宗室,但一个心思歹毒的名头加之于身,无论綦堃硕留在宫里还是被放逐宫外,都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她本以为洛宁瑶懂她的意思,才故意顺着将人推到明光殿,让綦堃硕快些失了圣心。谁知道洛宁瑶根本就是要赶尽杀绝,虽然达到目的,陆清浅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她没想要綦堃硕过的太惨,更讨厌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洛宁瑶的命根子唯有大公主,夺了綦琳玉的夫婿就是对她最好的敲打。陆清浅看一眼秦氏的脸色,淡淡道:“反正这还只是洛家的一厢情愿,尚未与徐国公府定下婚约,更没透到陛下跟前来,就算我用这个作伐子,倒也碍不着明年大公主风光下嫁。”
卫国公府与徐国公府门庭相当关系不错,得了陆清浅的消息,宋氏自有法子让章小少爷觅得佳人结下良缘。宁昭容听得母亲带来的消息愣了许久,直到洛夫人离开后才拉着大公主抹眼泪:“这是皇后对我不满了,你可千万别心生怨恨,在她跟前还得好好孝敬着。”
綦琳玉反倒比她看的开:“女儿嫁给谁不是一样呢我与章公子既未见过面,也未述过情,连消息都没传出分毫,于名声亦无碍。母后已是考虑周全了才动作,我若是再有怨怼,只怕才真要受她雷霆之怒吧。”
“正是正是,还是你想的明白。”洛宁瑶擦干眼泪点头道:“咱们这就去给她磕头请罪,求她原谅我这一回。”
陆清浅并没有太为难大公主,甚至颇为好脾气的安慰了她几句,还承诺一定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只是对着洛宁瑶,她却失了笑脸,直到宁昭容手足无措时才淡淡说了一句:“下不为例。”
而这档口,陛下也正拉了左右丞相诉苦,直言大皇子实在没法儿教导,他思来想去,竟是唯有出继才是保住所有人体面的法子。其实丞相们心里也明白,无论大皇子纨绔混账还是能干守礼,一旦陆氏成为皇后,他都少不得成为二皇子的绊脚石。既然陛下已经放弃大皇子,一心想扶持二皇子上位,那么将他出继给旁的宗室未尝不是给他一条生路。
有两位明事理的相爷作保,皇长子过继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儿居然真让皇帝给办了。綦堃硕浑浑噩噩的被送入恭王府,拜了恭王妃为母亲,另有宗人令将皇家玉牒改过一遍,这事儿就算成了。
恭王綦烨暄是先帝皇长子,也就是綦烨昭的皇长兄。其母妃宋氏因牵扯过先帝朝时后宫秘案而被废弃,没过多久就抑郁而终。
实则不仅是恭王,另有廉王綦烨昀和顺王綦烨晖也都是因为母妃被此案牵扯才失了先帝的宠幸,从此与皇位无缘。反倒便宜了年龄更小些的雍王、荣王与睿王,最终让綦烨昭夺了皇权高位。
綦烨昭选了恭王作为綦堃硕的“父亲”,原因之一自然是兄弟几个里唯有綦烨暄并无生养。皇帝陛下在朝堂上假惺惺的哀叹:“都是皇长子,他俩倒像是冥冥之中有缘分一般,大皇兄身后无嗣,大皇子又与朕八字互左。钦天监算过一回,唯独他们最是契合。”
无论是皇帝的嘴还是钦天监的话,可信度都不过那么回事,朝臣们听听就好。至于另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缘由却是——綦烨暄在去岁年末给太后守孝时染了风寒,不过三五日功夫就跟着太后的步伐去了,綦堃硕去了恭王府也没个爹给他日日喊,让綦烨昭偶尔想起来,心里也能舒坦不少。
恭王妃——如今该称恭王太妃了——是个本分厚道的女子,能有男嗣给已故的老王爷烧柱香,待她百年之后能得人哭灵便是她唯一的念想。綦烨昭私底下找了两位公主当说客,轮番提醒了恭王太妃一回,让她务必把綦堃硕教养的同她一般老实低调,往后才能有好日子过。
恭王太妃不是个蠢人,恰逢綦堃硕被皇帝的神操作打击到崩溃,她自是可以“趁虚而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点点扭转了“儿子”的想法。
对于皇帝陛下来说,少了个儿子却并没有什么伤心遗憾,反而让他恨松了口气——他终于又可以日日带着四宝上朝办公片刻不离身了。天知道与綦堃硕在一块儿时他有多么暴躁压抑,果然是如刘御医说的,唯有亲儿子才心疼他,旁的孩子都是来讨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