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家住在马尾巷,也即是姐弟仨走过的那条聚集了众多摊贩的小街巷。
在巷尾处,那门房看上去还算有一二分气派,前头坐着俩小石狮子的就是了。
那是一处小四合院格局的一进房产,带有两间大正房、四间厢房,两小间耳房和门头一处门房,算得上是巷子里挺神气的住所了。
当然以钱六拉人力车的本事,他们家是不可能住得起这样的房子的,只花钱租了其中一隅安身。
钱宝丫领着双胞胎弟弟推开掉漆的红木门进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天井,中间的一口水井上压着块石板,地面上打扫的很干净。
这个时间点尚早,大家要么在外奔波讨生活,要么出去耍了没回来,小院里安安静静的,各处房门紧闭没什么人。
只有东厢房门大开着,两个女人的身影挨在一块正手脚麻利地糊纸盒。
“娘,我们回来了。”双胞胎兄弟欢呼着奔跑进门,一下子就打破了院里的平静。
钱宝丫慢悠悠地跟在后头,将手上的东西交给起身迎上来的大姐钱玉丫。
玉丫作为钱家大女儿,只比宝丫大一岁,和妹妹像父亲不同,她的长相比较像母亲,母女俩都是典型的旧式女子形象,性格柔顺,温婉如水,以夫为天。
因为钱六的某些小心思,这个大女儿养的倒是比钱宝丫好点,起码看起来脸上有些肉,身高什么的也都基本长成了。
不像钱宝丫似的,因为缺乏营养,都十五了还是个没发育的黄毛丫头。
不过家里条件不好,钱六即使偏心也偏不到哪儿去,至多平时在吃食上让大女儿多扒拉两口,衣裳之类的由于不怎么出门,母女两个身上的衫子长裙都打着补丁呢。
从到沪市以来,她们还没做过新衣衫,都是以前在老家年景好时过年节裁的。
穿戴了这么多年,好些都磨损了,只能巧手打上补丁继续穿。
钱宝丫那身差不多是家里匀出来的唯一一身完好的了。
思绪间,玉丫拿到东西喜不自禁,“娘,二妹今儿个买了菜,还有鱼呢。”
打从孩子进门,钱母就看见了,此刻手上糊纸盒的动作不停,面上不赞同地嗔怪。
“买那些做啥,贵的很,多费钱呐,家里的咸疙瘩还没吃完。”语气温温柔柔的没什么威慑力。
钱母一副细眉细眼的秀丽模样,穿着一身斜襟薄夹袄和马面裙,即使是粗布烂衫,也掩盖不住她身上那种江南水乡女子特有的柔婉气质。
嫁人多年,期间又换了地方过活,她的闺名除了夫妻俩已无人可知,外人多称她为宝儿娘。
相处了这么些天,钱宝丫了解她的脾性,刚才那番话不是真的责怪自己,只是节俭惯了心疼血汗钱罢了,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还解释道是今天运气好赚了些小钱,正好买点好的给父亲和弟弟补补身子。
一个天天做高度体力活,另两个正长身体,不吃好点怎么行。
涉及到丈夫,宝儿娘的神色立马就和缓下来,对钱宝丫和颜悦色地点点头,赞赏地夸了她一通,说是长大懂事了知道孝顺父母心疼幼弟等等。
为了不浪费好东西,她起来擦擦手,打算今晚亲自下厨做顿好饭菜,被玉丫连忙拦住。
“娘,你还怀着孩子呢,这些活就交给我吧,肯定不会把好食材做孬了。”钱玉丫柔声劝说。
钱宝丫想着便宜娘肚子里揣的包子还没满三个月,正是需要小心注意的时候,也跟着出声劝阻。
“娘,大姐的手艺你这个师傅还不了解就让她去做吧,咱们接着糊纸盒呗,等赚了钱天天买肉菜给家里改善生活。”
宝儿娘被这席话说服,老实被扶着坐下。
钱玉丫于是高兴地拿着鱼干去泡上了,又端来小簸箕坐在门槛上开始摘菜,准备做晚饭。
钱六虽说打着娇养她的主意,没让她抛头露面出去做工,但平常家里的家务活几乎都被她包了的。
贫家养不了闲人。
钱宝丫接手大姐之前的活计,动作熟练地糊起火柴盒,而旁边宝儿娘的手下从始到终都没停断过,糊好的纸盒在身旁堆一堆了。
双胞胎金宝银宝因为晚饭有鱼吃比较兴奋,叽叽喳喳地打闹着跑来跑去。
他们今天捡了柴火和菜叶,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时间只要不出去惹事,随便他们在家怎么玩。
忙碌的过程中,宝儿娘手指翻飞,折纸、黏浆糊、定型等一系列动作做的又快又准,换纸歇息的空档,她抿着笑接起之前的话头。
“糊纸盒能赚几个铜板,月底可以多买点米粮让你们饱肚,娘就如愿了。”她的心愿是如此简单,并一直为此努力。
然而世道艰难,让一大家子做到吃喝不愁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钱六夫妻俩辛勤劳作拼命挣钱,也只是让他们和孩子不饿死,不沦落到更不堪的层次境地。
钱宝丫沉默了下,心头冒出在咖啡馆那会儿的某个想法,觉得显露出自己读书识字的本事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