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尔那天晚上没骚扰她很久, 那个交换条件脱口而出得那么麻溜, 鬼知道他们分开这半年间,这念头在他心里转多久了。他知道姜媛洁身自好, 虽没见过她祈祷,但同理可证一下,她也只会喜欢正直虔诚、安分守己,洁身自好的男人。
没错,这当然和阿巴尔是完全两个类型。即使他长得再英俊多金, 姜媛也不会看他一眼。
总之他们平和地度过了一晚,第二天上午起来收拾东西, 又备足水, 休息一番,在下午太阳不大时出发, 回到暂时歇脚的那个小村落。带着驼队行走速度要慢很多,出来时只花了大半天的行程在回程耗费了两天时间。
他们在村外分了手, 阿巴尔将驼队都交给她, 自己只带走两头替换脚力的骆驼。他的面巾蒙在脸上,只露出两只深邃迷人的蓝眸。瞧他弯刀轻甲束臂,□□精神奕奕的黑夜, 他和姜媛初见他时似乎没什么两样。
“我回内夫得去了。”他道, 只是这说话的腔调比从前随意得多:“要找我的话, 在你家的墙边用粉笔画一个三角形吧。”
姜媛:……他听过阿里巴巴就不会忘了是吧。“这太惹人注目了。”“你平常可以画别的图形。”“不, 按原计划, 去东边市场的老依金那里买两包盐。”“随你。”阿巴尔笑眯眯道:“用花的话, 一次减半个人。我还会用最快的速度赶来。”
姜媛愣了愣,随即想起自己还欠他二十多个人的名额。“……花是什么?”
蓝眸弯了弯:“和我过夜。”
姜媛要是手边有石头一定砸得他满脸开花。阿巴尔哈哈大笑,简直幼稚无比。他利落地换了骆驼,带着黑夜跑远了。太阳跟了两步,但被他发现了,吹了口哨,赶了回来。
它确实被训练得很好,被命令留下,也就寂寞地踏着蹄子,在原地徘徊着,不舍地张望着他们。姜媛摸摸太阳的脖子,它低下头,甩着尾巴,神情沮丧。
“好吧。”她说:“下次会带你出来见阿巴尔的。”她喂它吃了几块糖,还有豆饼。“或许,你还想念黑夜,是吗?”
她和阿巴尔阔别了半年都没想过他,说来奇怪,看着他逐渐变小的背影,这感觉还真有点异样。
她赶着驼队回了村里,告知迎上来的仆人:“是这两个月投资的商队,委托他们买了货物,出去接了一趟。”也并不会起疑。一个月后,他们终于到了盖兹旺山脚。在山脚下更换坐骑,沿着道路和修建的无数果园、农田和绿地向上。
这里绿得不像是中东地区,一望无际的沙漠,姜媛几乎以为看见一个小一号的巴格达。路边的小村落和驿站四处修建水池,泉水汩汩,清流泠泠。游人、农夫与商队在道路上来往不绝,沿途都是叫卖水果与花朵的商贩。——还便宜得要死。毕竟这儿是阿拉伯半岛上最出名的产粮区。气温凉爽起来,向上能看见隐约的云雾缭绕。如果你往远处眺望,有时还能看见在山间绿野处跳跃的羚羊。
姜媛在这里安下了家。阿德南在塔伊夫城中有一处地产,城外还有两个农庄。用石头砌起来的房子和回廊洁白,沙尘和条纹给它们染上很清新的黄色,许多花木在石头间垂下来,让人感觉几乎可以在丛中赤着脚,踩着微烫的石头散步。
这是许多巴格达的达官贵人都会做的事,是流行的潮流,买座房子,在夏天前来避暑。房子跟在巴格达那座差不多大,因此现在住起来会比较空。姜媛挑了个门口有葡萄架的房间住下了。它是半开放式,窗户极大,有个内间被帷幔遮住,外间则可以摆着摇椅读书。房里铺着柔软的地毯和床单,桌上摆着鲜花。最重要的是,旁边有个小浴池。
自哈里发下令在全巴格达修建公众澡堂,这种风潮也涌向了全国各地。号称“夏宫”的塔伊夫自然不会免俗,阿德南的这座农庄里也有一间小澡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冷热池蒸汽室全都有。塔伊夫不缺水,姜媛总算能过上天天洗澡的日子了。
在那之后,就是将安家立业导上正轨。管家和仆人已经将店铺打理了起来,摆上货物,开店营业。但姜媛不急着抛售库存,纸瓷都很昂贵,文化是需要金币供养的爱好,不是家资富裕的人买不起。她将还没出手的库存妥善收起,经人介绍用本金做别的买卖,参与别的商队的短线投资,将货物运去麦加和麦地那。除了定期在店里供应一部分纸张和瓷器,她都先放着,等待有机会进行饥饿营销。间或她会杂着卖些阿巴尔抢来的东西,打听达官贵人的消息,在里面筛选埃米尔家族和剿灭血鹰强盗团的信息,每天在门口随便各种图形的涂鸦。等分钱的日子就画个三角形,等看到信号的人来了,记账分钱。
开始的帐总是亏的,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但阿德南事先和姜媛商量过计划,她不慌张。阿巴尔没有亲自来过,每个月定期分钱时都有礼物来,指南针、漂亮的匕首、来自大唐的书籍什么的。姜媛收到礼物就派人去老依金那儿送点钱。他的手下两个月后来过一次,通知姜媛去购买货物。她心里明白,带了两个嘴紧的黑奴出发,半个月后又赶回来了一支驼队。她有外来的血统,又是被收养的义子,在这种地方总是出奇地好蒙混。只要一说“我以前的关系”,就没有人会多问,反会赞她交游广阔,出手大方。【???】
跟强盗做买卖,可真是暴利啊。就算七三分成,瞬间也是几十几百金币的进账。在这个时代的物价,一万金币就够一对小夫妻滋滋润润,无忧无虑挥霍地过一生了。第三封阿德南的信连着货物在三个月后到了,这时已是快入冬。信上说他们已到了亚丁准备好休息,购买了许多香料,并送了一部分来。
姜媛将阿德南送她的珍珠留了下来,将这些香料都卖了,塔伊夫虽然出香料,亚丁来的乳香也还是很畅销。冬天时她住在了山脚新建起来的作坊中,造纸终于开始运作了,但失败了两次。不知是不是天太冷的原因。塔伊夫的夏季如此凉爽,冬季自然也比别的城市冷一些儿,顶多昼夜温差不那么大。姜媛也不急,回忆着自己记忆中的造纸的流程,和年轻的工匠学徒讨论摸索。
——当然他们不会请来真正的大唐造纸匠,也没有这个实力。阿德南搜刮到的人手都只是学到皮毛的学徒。因为她那大唐人的长相和独到的眼光【还能读会写,出口成章】他们对她莫名的很是服气。
第二年春天时他们勉强造出了一批纸张,毛毛的,不太成形,还带着絮。姜媛觉得可能更适合用来擦屁股吧。姑且放在店中当做样品售卖了,剩下的都被她分了周围的人。阿巴尔来找了她一次。半年没见了,他来看看她是不是肯和他过夜了。
“再不碰女人,我的手下都觉得我有毛病了。”他难得地笑容中有点咬牙切齿地说。他大白天笑吟吟地出现在门口,礼貌地敲门,装作是过路人,要点水喝,然后就凭着那美貌和侍女相谈甚欢。
他称赞这房子又漂亮又清雅,拿出礼物来求见,要见见主人是什么样,姜媛正好在家里读书,闲着没事——当然啦,他要不打听到姜媛在家,他也不上门来。姜媛看到他都吓了一跳,然后装作第一次见面似的招呼,让仆人上酒上菜招待他。
“半年了,你吊着我,该适可而止了吧?”
老实说姜媛都忘了……他送礼物,她又不是没有回钱。以为这就是态度了。她确实低估了他的狠劲,但他何必把这种泡女人的狠劲用在她身上呢?姜媛觉得做朋友挺好的。一辈子不见面,等将他的兄长们都杀死后,就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朋友。
她突然有点愧疚。她以为他没几天就放弃了,随便玩。
她看着阿巴尔,半年不见,他又长高了。他已十七岁,肩宽腰细腿长,盘膝坐在她面前,头巾垂下双肩,面目英俊迷人,眼睛里仿佛都带着钩。他几乎是个成熟的男人了。“……我叫个侍女来陪你过夜?她们很喜欢你,会愿意的。”
阿巴尔看了她一会儿,才笑着说:“好啊。”姜媛就找了侍女来。阿巴尔这样的美男子,手段风流,口齿玲珑,出手大方,她们一个个都羞红着脸,吃吃笑着说“主人做主。”她揉着额头出去了,让他们自己随便挑拣。
结果晚上姜媛惊醒了。一把刀带着一串项链插在她的窗户边。侍女们哭哭啼啼,说阿巴尔抢了她们的衣服首饰,扬长而去。姜媛……还不好说其中一串项链在她那儿。
最后姜媛用家里名声重要的说辞搪塞过去了,破财赏赐赔偿,把事情平息了,没有去报官。礼物再也没有来过,姜媛也不知道和血鹰合作的事情会不会因为她的不识趣中止,不过事实证明是没有。这回贾马尔还直接把驴队送到了她家门口,直接委托她卖掉了。
她逐渐在塔伊夫站稳了脚跟,以谦和的脾气、慷慨的名声和对大唐的了解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年轻混血商人。她的应酬也逐渐多起来,令她不得不增加在外游历【经商】的时间,好避开和男人的接触。
她的人设是沉默寡言,踏实肯干,在这个崇尚舌灿莲花张扬来事的时代,名声不好也不坏。幸而她有东方人种的优势,脸嫩一些,别人认为她确是年轻,不急着找妻子。如果有人跟她介绍妹妹女儿小姨子什么的,她就推说“我义父在亚丁已经给我定了个未婚妻。据说她貌若天仙,家财万贯,父亲、兄长都死了,无依无靠,她愿带着所有身家一起嫁给我。但有要求,要我洁身自好,以此证明自己的诚意。”
通常这么说就没人给她介绍老婆了。大家还都露出钦羡的表情,说她艳福无比。有这样美貌多金的未婚妻,洁身自好一点是应该的。等人过了门以后,要拈花惹草再说不迟。
塔伊夫的旺季是在夏日,天气逐渐变热后,来往的人和生意都会多起来。姜媛照例将库存的纸张瓷器上架一部分售卖,它们在库中保存良好,瓷器擦净了灰尘,仍然细腻光亮而美。这日姜媛接到了一笔买卖,有个仆人来她这儿买下了货架上所有的纸张,还要她带着瓷器上门,令他的主人恣意挑选。
账上还在亏本,只不过亏得比以前少了些。在这打开销路的时候,每笔盈利都是不容错过的好机会。姜媛收起阿德南的信,他们和派往亚丁的信使遇见了,沟通了消息。冬天时他们卷入当地骚乱,死了些人,病死和受伤的都有,但阴霾不重,阿德南和阿卜杜勒本人没什么大碍,货物也没有亏损。对商人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人命比不过金子。
按照定好的日子,阿德南大约现在已经从好望角出发了,大约又有许多日子不会有音信。
“你的主人是谁呢?”她问。仆人带着点傲气挺起胸回答:
“是法蒂尼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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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蒂尼夫人是个艳名在外的女人,在塔伊夫名声不小。据说她是当地某个大富商娶的老婆。富商年纪大了,还想一树梨花压海棠。然后梨花死在了海棠上,没留下遗嘱就撒手人寰。法蒂尼与继子们争夺了一番家产,除了一个还不懂事的儿子,剩下的把他们全都派到亚历山大港去当了兵。
照理说事情也就这样了,但要是完了也就不能成就法蒂尼夫人的艳名了。她本人虽然深居简出,但名声并没有。据说有不少达官贵人是她的入幕之宾,她在他们之间周旋,借着他们的势做生意,日进斗金。这些风言风语香闺艳事传个没够,姜媛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总之按仆人的说法,法蒂尼夫人正缺来自大唐的摆设,她听闻姜媛拥有唐国的血统,在塔伊夫是少见的大唐通。她也想要听姜媛说说唐国的故事,如果她满意,她会长期光顾阿德南的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