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圆支支吾吾,许多话说一半留一半,提到方姜时更是措辞谨慎,周至猜想应当是方姜本人在那边。她不追星,但此刻仍有一种玄妙的荒诞感。
明星之所以称之为星,想来一是因为璀璨耀眼。没有月亮的夜空,星星是肉眼唯一可见天体,而明星是人堆里一眼被人认出的那个。
至于其二,想来是因为距离。距离使大气湍流变成星星闪耀,烁烁迷人,距离也给人加上光环滤镜。
而现在,平时只在屏幕里出现的人与她产生一丝现实的联结。
周至在手机里听到了,那个声音说:多给她30万。
一种高高在上,不堪其扰的霸道总裁既视感。
第一反应是冷笑,小看人,是钱的问题吗?你要是程涵知,我送你都可以。
第二反应是真大方,不缺钱。多少空手套白狼,能用钱解决问题的人也不算很糟,起码人家肯花钱嘛。这么算下来,整体打包买下她的小说怎么也要一百多万。百合小说嘛,能卖出去的都不叫亏。
她周至差这一百多万吗?
差。
哪个读者给她打赏一万,她就能叫人家爸爸。
可那是她,不是她的小说。把小说版权卖给这样的人,就是把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心血给人随便涂脂抹粉,像是旧社会里卖女儿去大户人家做丫鬟、做妾。
她答应不下来。
断然回绝后,周至感觉自己心口痛,她拒绝的是钱,很多钱,还有让自己的小说获得瞩目的一个机会。她知道那有多难得,哪怕她的小说拍成电视剧的可能只有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一,比一个人能找到真爱的概率都小,她也不想失去一个微小到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可能性。
因为懂得,所以格外痛苦。她无比确信自己答应了会后悔。万一对方买来就撕还好一点,最多觉得可惜。要是对方真拍成网剧,效果堪比如今热映的那些。她可能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饱受煎熬。
罢了罢了。
“长痛不如短痛,杠开,你快过来,让我抱抱你。”
躲在沙发上假寐的边牧抬起头,黑色的毛脑袋越过沙发扶手,用狐疑的目光打量它的主人。
“抱你之前先擦屁股。”
杠开发出叹息,转身就想离开。
“跑,你能跑到哪里去。快点,屁股,屁股。要不是你上次拉完便便把便便蹭我腿上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知道吗,这叫自作自受。以你八岁孩童的智商应该能听懂,屁股老实点,缩啊缩的干嘛,擦不到。”
作为一只仍在发育阶段的边境牧羊犬,无法忍受被人爆菊,它无奈地佝偻着身体,在冰凉的湿巾触及自己的菊花心时,发出不甘心的呼号。
“喊吧喊吧,喊破喉咙也没人理你。”
如果有选择谁会想给狗擦屁股?但是比起让狗把便便蹭在被单上、裤子上,周至宁愿冒被咬的风险。
“阿嚏阿嚏阿嚏。”周至突然打了好几个喷嚏,拉住狗尾巴的手就那么用力一拽。
杠开吃痛,跳下沙发,反转身冲她呲牙。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阿嚏,阿嚏,你看我不是故意的。等下给你吃零食。无缘无故打喷嚏一定是有人在骂我,阿嚏……喂,谁再骂我我要放狗咬人啦!”
谁也不听见她放的狠话。
宋圆打电话约周至见面是当天晚上,周至正在写字台前码字。她电话一来,杠开像是收到暗号,从沙发上一跃而下,半人高的中型犬就那么站起来扒在她的腿上求抚摸。
摸软毛使她心情愉快,尤其是润滑皮毛的主人还拨弄她的手——不要停,不许停。
宋圆的这个电话肆无忌惮多了,罗列九十九条把版权卖给方姜的好处。周至内心动摇仍表示拒绝之后,重点从买版权变成满足老板的需求:方姜想见她。
别说周至觉得莫名其妙,就是宋圆和孟时桢也觉得小题大做。
至于吗?真有意向,把事情交给别人去做就好,让专业的人负责专业的事,这才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可现在是非常时期,孟时桢咨询过几个精神科医生、心理咨询师,她们都觉得如果方姜继续保持目前的状态,不是没有隐忧,具体问题如何解决需要当事人配合。
奈何当事人不屑,她不想、不愿、不会把自己的隐私放置在毫无约束的专业人士面前——方姜特意去查过国内对于泄露客户秘密的处罚,在她看来,几乎等同于没有。不知多少狗仔等着收新闻,那些人一个电话就可以把她的情况卖个好价钱。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操守这种东西方姜信不过。
这种情况下,金主的需求更应该得到最大程度的满足。
宋圆软磨硬泡,不惜大打感情牌。事关热心的读者饭碗,周至态度软化,嗫嗫喏喏地说:“只要见个面让她说完想说的话倒不是问题……可是,可是我是社恐啊。”
宋圆说:“不要紧,就当见病友,方老师也社恐。社恐见社恐,最安全不过,大家都晓得避讳。”
周至不信:“骗砸。社恐怎么面对镜头,面对那么多粉丝。”
“那就是方老师的演技了。哎,商却,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如果方老师把这方面的演技用在拍戏上,那妥妥能拿影后满贯。可惜现在的剧本太商业!”
周至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读者都这样说了——
“不对呀,你们在哪?北京?难道要叫我千里送……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