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瑞心里一个咯噔,黎邃的问题问得毫无头绪,但他其实听明白了,小声安慰道:“你的神经系统受了药物刺激,都是幻觉,别当真。”
黎邃将手背覆在眼睛上,摇了摇头,他十分确信,他看见的不是幻觉,而是一段被他刻意遗忘的过去。他甚至可以联系上后面的记忆,后来他被渔民救起,送到了救助站,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姓黎。有救助站的工作人员去打听了他的身世,结果却一无所获,甚至连他的出生记录都没有查到,只好被送进了孤儿院。再往后便是被人领养,又历经走失和被贩卖,辗转流离,直到再次遇见陆商。
梁子瑞给他倒了杯水,耐心地等他平复下来,给他测血压,做各项检查,以免有药物残留。
“阈值已经测出来了,你有感觉到什么不适吗”
黎邃只是摇头,心情低落,显然还没从幻觉中走出来。
“别多想,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就什么都忘了。”梁子瑞拍拍他的肩。
“关于十七年前的事情,你知道多少”黎邃抬头。
梁子瑞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心知这是躲不过了,在心里叹了口气,问:“你想问什么”
“我妈妈,她还活着吗”
“她去找你的时候,癌细胞就已经扩散了,子弹射穿了她的肺叶,虽然医生们竭力抢救,但还是……”
“她葬在哪儿”
“在你的家乡,具体位置你得去问陆商。”
黎邃垂头,一阵泄气:“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黎邃,你仔细想想,你现在是知道了,可这难道不是一种二次伤害吗既然你的大脑选择将这段记忆封存,他又怎么会去主动揭开,更何况,你和以前不同了,你现在拥有他。”
黎邃不说话,梁子瑞又道:“当年我不在国内,很多事情都是听长辈说的,你被河水带走后,他们去下游找过你,可惜雨下得太大,什么都没有找到,他们一直以为你死了。
“陆商的父亲一直对陆商非常愧疚,没有给他一个健康的身体,所以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私心想用你来补偿他,没想到事情最后演变成了这个样子。到底是两条人命,他父亲后来也很后悔出手干预了你的人生,一直耿耿于怀,以至于最后抱憾而终。
“我很难说陆商自己对这件事会是什么看法,但七年前,我见到他那么小心地对待你,我猜,其实他心里的愧疚不比他父亲少,只是他不说而已。黎邃,陆商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是最了解的,他对外人强势,对你却心软得不得了,我相信他从来没想过要去伤害你,否则事情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唉,可能这真的就是命吧……”梁子瑞长长地叹了一声。
黎邃陷入沉默,命运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向来是不信的,可他也的确从未想过,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他和陆商的命运就已经纠缠在了一起,以至于七年前的重新相遇,巧得简直像是上天刻意安排的。
“你要休息一下吗我给你拿些吃的进来”
“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
梁子瑞看了他两眼,知道自己多说也无用,这么大的信息突然涌入,的确需要时间来消化,作为医生,他只能治病,却不能疗心理创伤。不过梁子瑞并不担心,黎邃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有自己的独立思维,而且被陆商培养得十分优秀,即使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也不会忘记自己想要是什么。
他把空间留给黎邃,自己开了门出去,外面leon正在写报告,手指在笔记本上敲得噼里啪啦响。
“他怎么样”
“药物刺激了他的记忆区,他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真的”leon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这可真是个意外收获,我要写进报告里。”
梁子瑞没接话,他是leon教出来的,知道医学狂人和常人的思维根本不同,leon大概理解不了他们这么纤细的神经,他只会做医学分析。
“教授,”梁子瑞眼中露出少有的迷茫,“在医学上,生理因素真的比情感因素重要吗”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它们了,我的孩子。”
“三年前,我给陆商诊病,发现他身体的各项数据都正常了,我原本以为他在不接受手术的前提下是活不过一年的,虽然知道这很可能只是多巴胺暂时的魔法,但我想,情感这种东西,是不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一个人的病况呢”
“有趣的论题,就像我们常说的安慰剂效应,事实上,我们在临床上也常常见到这样的病例,得了癌症晚期的人奇迹般地痊愈,濒临死亡的人在亲人的呼唤下成功恢复心跳,亲爱的,你要明白一件事。”
梁子瑞投去视线。
“一个人如果拼了命也想活下去,上天也会为他让出路来。”
黎邃在医院楼顶吹了很久的风,再下来的时候,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了。这期间陆商给他打过一个电话,黎邃见到未接来电,神色无异地回了过去,语气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梁子瑞一边吃盒饭,一边感慨这人的演技简直都可以申请奥斯卡了。leon急匆匆从实验室出来,去了趟洗手间,梁子瑞知道他多半又是烟瘾犯了,果不其然,一刻钟后他神清气爽地洗手出来,眼睛都亮了两分。
“教授,您做手术的时候该不会犯烟瘾吧”梁子瑞担忧道。
“我看起来有那么不可靠吗”leon摸了摸下巴,又道:“你还是担心担心你的朋友吧,你们两个最好都做好心理准备,这次手术的成功率可能非常低。”
黎邃听闻这话,投来视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