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却没赶上,陆商天没亮走的,也没叫他,黎邃醒来问了露姐才知道今天郊区有个重要的剪彩仪式。
“先把早饭吃了吧,桌上是才送来的新鲜牛奶,陆老板说你晚上睡觉腿抽筋,让你多喝一点。”
“我腿抽筋”黎邃浑然不知。
露姐笑得挺隐晦:“男孩子窜个儿的时候不都容易抽筋吗,现在不多补补以后就晚啦。”
黎邃这才回想起昨晚迷迷糊糊间,好像是有那么一点不舒服,他是个对疼痛不太敏感的人,这种程度并不影响他睡觉,他自己没醒,两腿乱动,大概把眠浅的陆商给弄醒了。
“谢谢露姐。”黎邃不由有点愧疚,本来陆商身体就不好,他还吵人家睡觉,换个涵养不那么好的,早就一脚把他踹下床去了,哪里还会悉心给他准备牛奶喝。
“你还是叫我露姨吧,我这岁数,陆老板叫我一声姐我还能勉强受了,你这年纪呀,给我当儿子还差不多呢。”
“您认识陆老板很久了吗”
“有快十年了吧。”
黎邃想了想,问:“那陆老板之前的那些,也是您照顾的吗”
“之前的”露姨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出了声,“之前的什么,你当陆老板是什么人”
这下轮到黎邃愣了,试探道:“他总不会只有我一个吧,或者不是住在这里的,在别的什么地方”他一边说一边想到了李岩,李岩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身边美女如云,小三小四跟深宫六院似的,每天恨不得要翻牌子决定晚上睡哪儿。当初陆商提到包养,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多半也就是这些小三小四中的一个,博得大老板一笑后弃之如敝屣,可现在露姨的反应不像是装出来的,他反而觉得紧张。
露姨被他逗乐了,说:“你这小脑袋瓜子每天在想什么,陆老板是正经人,和外面那些花天酒地的男人不一样,我在陆家待了这么多年,从没见他和谁走近过,更别说带哪个人回来住。”
说完,她见黎邃一副仍然不相信的样子,又道:“你别说,我这人呐,没什么别的毛病,就是心里有个疙瘩,我前夫就是个浪瓢子,土话就是花心的意思,我才带着儿子和他离了婚搬来这里,如果陆老板也是这种人,我断不会服侍他这么多年的。”
黎邃一阵愕然,他只知道陆商和他以前认识的那些人不同,陆商不喜欢热闹,也不屑于流连胭脂俗粉,多数时间都用在了工作上,但他的确不知道他私生活竟然这么干净。
“你呀,就安安心心地住着,”露姨给他夹了两块萝卜糕,安慰道,“他呢,就是身体不好,身边也确实缺个人照应,我之前劝他找个姑娘,他说他跟姑娘天生没缘分,直到上次见他带你回来……嗨,这不是去年过年,老袁喝多跟我多说了几句嘛,没想到是真的,不过啊,姑娘家家的,还真未必照料得好他,我看你就挺好。”
露姨的话说得有点含糊,但黎邃听明白了,陆商不是心血来潮想玩点新鲜,他是天生的同性恋。在黎邃漫长而复杂的成长过程中,对于性向这一块他一直是错乱的,他并没有觉得男人喜欢男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光在酒吧这几年,他就见过不少。在最初的认知里,对象是男是女,于他而言根本没有多大差别,黎邃没有喜欢过谁,也没有被谁喜欢过,陆商是第一个和他产生交集的人,很幸运,也让他分外不安。
“别发愣,快多吃点,一会儿陆老板来接你了。”露姨催促。
陆商人没来,让司机开了辆车来接他,一进大门,抬头就看见大楼上一个蓝色标志,下面是“东彦集团”几个大字。高层的办公室设在顶楼,袁叔只送他到了电梯口。他一个人从隔断中走过去,刚到中间就迎面遇上了从会议室出来的人流,走在中间被簇拥着的就是陆商。
黎邃第一次见到工作中的陆商,他穿着深色西装,立在人群中显得冷静又严肃,偶尔侧头聆听,又或出手打断,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气场。
那双严峻的眼睛远远捉住他,锋芒收敛了几分,招呼身边的一个女秘书:“小杨,带他去我办公室,拿点水果给他。”
女秘书立即应声,陆商周围的人都因为这突兀的打断纷纷停了下来,向他投来打量的视线。
“我还有一些事要办,你去我办公室等我,嗯”错身时陆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黎邃心里一紧,赶紧低头“嗯”了一声。
女秘书给他端来一大盘草莓,还倒了咖啡,黎邃没喝出香来,只觉得特别苦。
“看来你喝不惯啊。”说完她又出去换了杯奶茶,进来的时候发现黎邃手上多了几个毛绒玩具。是一堆绿壳乌龟,有五六只,模样一致但大小不同,全家福似的。
这是另一位高层那七岁小女儿的玩具,临走时落下了,黎邃盯着散落各处的小乌龟许久,莫名犯了强迫症,趁人不在,一个一个拣出来,叠罗汉似的将它们堆得整整齐齐。身为秘书,还要劳烦客人给她收拾玩具,自然是她的渎职,她正准备灰溜溜地收起来,被陆商阻止了。
“给他吧。”
女秘书受了惊吓,浑然不知陆商是什么时候起出现在门口的,后者却没有看她,目光径直越向她身后,表情深沉而专注。八卦传闻在她脑中电闪而过,顿时只觉五雷轰顶,当即脸色煞白地推门出去了。
“她怎么了”黎邃抬头问。
陆商一脸漠然地关了办公室门:“今年新招的实习生,做事有点毛躁,别介意。”
“我好像还没有问过你,黎邃,你介意我把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吗”他在黎邃对面坐下。
黎邃第一次听陆商叫他的名字,顿时不自觉磕巴起来:“陆老板……不介意吗”
“我不介意。”陆商直言。
“那我也不介意。”
“为什么,不怕别人看低你”
“我的命是你救来的,不是别人。”
陆商脸上露出一丝意外,他没想到,黎邃分得这么清楚,他只是随手将他捡回来,黎邃就把他和其他人划分开来了,列成了最特殊的那个。这么一句单纯到近乎有点傻的言论,却让陆商原本想说的话忽然无从开口。
“你是不是还在担心,我会把你送回李岩那里去”陆商试着问。
黎邃拿着玩具的手不自觉收紧。
陆商见状,轻叹一声,低头用竹签戳了颗草莓递给他,淡淡道:“你的命在你自己手里,走或留都只取决于你,所以不用太担心。如果将来哪天你想通了想走,跟我说一声就可以,我会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说完他浅浅笑了一下,“这句话长期有效。”
黎邃塞了一嘴草莓,听见这话,喉间涌出一阵酸涩。陆商比他想象得还要敏锐,他那些带着试探和讨好的小心思其实一早就暴露在了他眼前,但他却看破不说破,甚至不咸不淡告诉他,没关系,这一切都可以被接纳。黎邃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手中这只被掀开龟壳的乌龟,瑟缩在保护壳下的不安与渴望无所遁形。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陆总,严柯回电话了,他同意用6%的股权……”说到一半,一个急刹住了嘴。
陆商挥了下手:“他不是外人,你继续。”
疾步走进来的是个戴眼镜的矮个儿男人,面色红润,浑身透着一股精明劲儿,他没见过黎邃,迟疑了一下,还是凑到陆商耳边,压低了声音。
黎邃听不清他们的言论,也没兴趣,只看见陆商在他说完之后,脸上有可以称之为愉悦的神色。
“答应他的要求。”
眼镜男面露忧色:“这样我们的股份就占到40%了,会不会太引人注目了”
陆商想了想:“先和他私下说定,具体变更推迟到明年。”
眼镜男点点头:“那我去拟合同。”
陆商在他出门时又说:“蔚蓝,顺便给严柯说一声,他女儿的玩具借我了。”
徐蔚蓝听懵了:“什么”
陆商拿着小乌龟晃了晃,徐蔚蓝笑骂了一声。
大雪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中午两个人从大门出去,黎邃看见不少车子在门口装卸香槟红酒,才知道今天是年前最后一个工作日,晚上有员工团年宴。
要过年了,他意识到。
陆商带他去了一家武道馆,在山腰,周围是一片竹林,环境清幽。黎邃走进去,发现里面坐满了人,大多都是男人,衣着随意,还有人光着膀子,屋子里有强烈的烟酒气息,不同于公司里那些斯文的白领,这里的男人显然不是常年坐办公室的。
“大家久等了。”陆商一到,里面的人纷纷站起来打招呼,领头的是个彪形大汉,名叫左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