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黄怀阳提出的请求,像一记重拳打在老夫人和张素华母女的脸上,把她们仨都打懵了。
张素华脑子空白之后,瞬间又变得清醒,姜心慈早就命不久矣,经了今日的刺激,怕是真要立刻入棺材。她本没有把握一次就要了姜心慈的命,黄怀阳却第一次如此愤怒,说明姜心慈的确不久于人世
真是天助我也
等姜心慈丧事过去,黄怀阳再娶也是一年之后的事,到那个时候,她早就把老夫人的财产给掏空了
张素华大喜过望,十分费劲才压住喜色,随即又飞速地想着眼前事情的应对之策。
老夫人最先开了口,她厉声道“不行”她不允许黄怀阳把她唯一的血脉亲人,赶出黄家
黄怀阳上前一步,神色坚决道“今日我妻在园中散步”
老夫人重重地摔了一下杯子,打断了黄怀阳的话“这事我听说了是粗使婆子莽撞,黄家的刁奴你又不是不知道的,你父亲在世的时候,她们便是你这样,这样的意外,难道也能怪到贞儿和她母亲头上”
黄怀阳直起脊背,态度更加强硬地说“这不是意外。老婆子已经招了,即便她不招,老夫人,有些事儿子不是不计较,不过是看在您的面子上,一直宽容她们,如今却是触碰到儿子的底线了,儿子今日一定要把她们请走”
室内一片死寂,老夫人与黄怀阳对视着,良久没有说话。
张素华坐如针毡,酝酿了半天,才噗通一声跪在老夫人跟前,泣涕涟涟,容色凄惨地道“老夫人,我真是冤枉。表嫂病了许久,我早不害她,晚不害她,怎么偏要这个时候害她。实在是下人污蔑
表哥要赶我们孤苦无依的母女俩,我也不敢反驳什么,只是遗憾以后不能在老夫人跟前尽孝,以后您吃药的时候,切记不要贪急,如今又是冷秋,夜里得安排心细的人值夜,再有那贪睡贪嘴的”
说着说着,张素华便跌坐在老夫人跟前,用抽噎声代替了言语,反倒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尤贞儿也跟着跪下,默默垂泪。
老夫人膝下独子早逝,世上就这么两个血亲,她本就对嫡子有芥蒂,眼下更是偏颇张尤母女,沉声痛斥黄怀阳和黄妙云父女道“黄家,不是你只是你们的家。黄家,先有了我和老太爷,才有了你们如今我还没死,你们就急着把我的亲眷赶出去,等我死了,我的牌位是不是也要挪出去扔了”
这番话说得太重,黄怀阳和黄妙云已经感觉到头顶上“孝”字的帽子,压得他们喘不过气,若是不孝的名声传出去,他们父女俩,一个官声受影响,仕途也许就此终止,一个闺誉不佳,亲事势必受阻。
黄怀阳先跪下,黄妙云紧随其后,黄怀阳红着眼圈说“儿子这一辈子都会孝顺您,儿子只是让表妹出去住,并非不许她们再来探望您。儿子也想哄您欢喜,也想让您觉得儿子孝顺,但表妹戕害心慈已经是证据确凿的事。若要拿妻儿性命换取儿子的孝顺名声,大抵也是儿子太懦弱无能了些,若如此,儿子也只能在忠孝面前,选择孝。”
他下了衙门回来,一刻不停,身上还穿着官服和官帽,他脱了官帽,放在地上,道“儿子愿意辞官,以后彩衣娱亲,如此,希望老夫人能够满意,也请老夫人能够同意儿子的请求。”
张素华母女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的官帽,黄怀阳是说一不二的人,他说要辞官,便不是玩笑,可他辛辛苦苦爬上今天的位置,竟然为了内宅里的小事,就要辞官,怕不是脑子给驴踢了
更要紧的事,经黄怀阳这样一威胁,今日之事若传出去,他孝顺的名声必然有了,老夫人一个非血亲的嫡母,便会落得个刻薄的名声。
至于张素华和尤贞儿母女,怕是要成为人人唾弃的搅屎棍。
张素华不敢赔了夫人又折兵,无助地看着老夫人,死死地抓着老夫人的衣摆,却一句口的都不肯开,尤贞儿在旁边默默磕起了头,倒像是现在就要诀别一般。
老夫人眼神流连在几人身上,重重地闭上眼,道“你们三人先出去。”
尤贞儿瞧了张素华一眼,张素华扶着她的手,同她一起拜别老夫人,离开了上房。黄妙云也只好暂时离开。
丫鬟关上了上房的门,老夫人脸上不复慈和的神色,双目冷冰如霜,十分硬气地同黄怀阳道“你想好了,为了一个女人,就要丢了你的官位这些年你们夫妻是怎么过的,你觉得值得吗”
黄怀阳意外地平静,他笃定说“值得。儿子不是冲动行事的人。”
老夫人眼神忽然软和下来,道“我知道你是个长情的孩子。我没有看错你。当初你哥哥去世后,族里那么多人劝我在族里过继一个孩子到黄家,我都拒绝了,我选择了你。我抚育你长大,我的儿子用他的命换你的命,我这一辈子也没有求过你什么,只此一件事,或许是贞儿和素华的不是,我替她们道歉。我请求你,让她们留下来。行吗”
黄怀阳口舌一顿,盯着老夫人浑浊的双目,如鲠在喉。
他欠着老夫人的养育之恩,欠着嫡兄的救命之恩,所以这些年,他待老夫人不可谓不敬重孝顺,他得的好东西,妻儿有的,老夫人也有,三年前老夫人高烧的那一夜,他也跟着熬夜伺候,只等老夫人清晨醒后,病情好转,满眼血丝地去了衙门。诸如此类知情,不胜枚举。
黄怀阳不是个话多的人,但他的行为称一句孝子,绝不为过。
只是在老夫人眼里,没有血缘的孝子,到底还是比自家侄女疏远得多。
地上那顶官帽,也显出几分滑稽。
黄怀阳弯腰捡起官帽,脸色疲倦得很,瞬间苍老了好几岁,算一算年纪,他其实只是三十多岁的人,眼下看起来却老如不惑之年。
他略一思忖,心里有了主意,他声音低哑,缓缓地说“好。儿子这次依您。若有下次,莫说官位,您若是要儿子以命抵命,儿子也认了。”
老夫人眉眼一松,心里舒坦了很多。
张素华在她身边伺候惯了,换了别人,她会不习惯张素华当年还和她独子说过亲,她看尤贞儿就像看自的亲孙女一样,她老了,她也累了,午夜梦回的时候,她经常都在想,如果她的傻儿子自私一点,没有救黄怀阳就好了,如今她也能儿孙满堂了。
这是黄怀阳欠她和黄怀仁的
黄怀阳拿着官帽,并不戴上,他说“不过儿子不能对不起心慈。”
老夫人就知道黄怀阳不会这么容易就答应,她问道“你想怎么样”
“内宅之事,妙云比儿子熟,就让她来说罢。”
老夫人点头应允,黄妙云进来之后,张素华和尤贞儿也跟了进来。
黄怀阳很愧疚地看着黄妙云,眼神有些弱势,他道“你表姑母和表姐还是住家中,家里的事,我不如你清楚,你和老夫人说罢。”
黄妙云当即明白是什么意思,她张口就同老夫人道“为了母亲的身体,从今往后,只许她们住在您的福寿堂,只许走偏门,家里的所有事情,都交由我与母亲打理。这样一来,也不耽误她们伺候您。两全其美。”
张素华有些失态了,她尖声问道“你母亲打理你母亲的身体”
黄妙云扬唇笑了笑,道“我母亲身体甚好,打理内宅,绰绰有余。表姑母,您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是不是”
张素华攥着帕子,复杂的眼神落在了黄怀阳的脸上姜心慈又没有性命之忧,黄怀阳竟拿官位相挟,他们夫妻关系早就交恶,他怎么会这样,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这样愚钝的男人
老夫人接了话头,说“妙云,一切都依你说的,只是一点,内宅的事交还到你母亲手上,往后你表姑母便丝毫不沾手了。至于从前内宅里的任何事,便不许计较了,你表姑母管理内宅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卸磨杀驴,委实说不过去。”
黄妙云垂首道“您说得有道理,孙女愿意听从您的意思。”
张素华与尤贞儿对视一眼,暗暗松了一大口气姜还是老的辣,如此脱下手中担子,也不必担惊受怕了。
事情商定到这个地步,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黄怀阳怀抱官帽,和黄妙云一起离开了福寿堂。
黄怀阳仰头望天说“天色黑得真快。”
他们方才进来不过是擦黑,现下却是浓黑的夜色。
黄妙云衣摆浮动,冷风从耳边刮过去,她说“夏日长,秋冬日短,自然黑得快。”
黄怀阳半晌没有说话,临到要分别的时候,他才瞧着黄妙云欲言又止。
黄妙云很体贴地笑了一笑,眼里没有一丝责怪,道“爹,您不说女儿也知道,老夫人拿大伯父做托辞了是不是”
黄怀阳点了点头,不敢看黄妙云的眼睛,随即又抬起头,很郑重的承诺“这是最后一次了,若她们再有不轨之心,爹肯定要护着你们的。”
黄妙云说“把她们赶去福寿堂,已经足够了。”
从今以后,张素华母女不沾内宅之事,便再没有爪牙,也没有钱使鬼推磨,刺激姜心慈。
黄妙云又俏皮一笑,说“而且她们非要去福寿堂不可,这样才能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