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边来了人弯腰贴手掌在他脸上,他一仰头,更是酒窝深了深。
“这谁给它系的”
柏九道:“这眼光不独特的很。”
辛弈起身,“萧禁可算是厉害,我想他都有了儿子,应好了些呢。”
“这事可是儿子都救不了他。”柏九也笑了,握了他的手。两人就站院里,和着那都红娟花,将萧禁数年如一日的眼光笑了个遍。
只说萧禁正在太和殿陪着辛明坐看年会,不知怎地打了个喷嚏,还一个接一个的停不下来。
晚上院里灯笼才起,外边谢净生两人就到了。马车卸了一堆年货,吃的穿的玩的样样不少。
这满院灯笼都是柏九做的,点亮的时候各有不同,晃在细雪里很是有味道。院子还是多年前的老院子,葡萄藤虽枯了藤,依然留在老地方。那搁野石上散乱的棋局也还留着,覆了雪竟也能当作一景。
门是推式的,冬日垂了厚帷,里边席子泛新,应是才重添的。散乱了些书,最里边靠窗的地方置了个小架,上边只呈了一本毛边手抄的书。
屋里热,谢净生入屋就给贺安常褪了大氅。
元春夜该吃团圆饭。
但这四人不怎么讲究,正好这趟贺安常备了不少鲜材,便置了火锅。围一小案,四人正好成一圈。那小杯的酒一满,听远远山下起了爆竹烟火声,就是他们开饭的时候。
饭前碰杯,却并不是用来喝的,而是转手倾倒在香炉里,浇在焚香上。
这是敬兄长规矩。
锅里一沸,将那薄薄的羊肉往汤里一涮,再酱汁一沾,喝着烫酒,落着雪声,独独地年味就出来了。
辛弈和贺安常闲谈几句靖陲商事,柏九倒在一边不常言。谢净生正给贺安常涮了肉,隔着锅里的热气袅阻,他忽然诶了一声,微微倾了身。
“大人。”他抬手指在自己鬓边。
柏九扫他一眼,倒了酒,淡声道:“年纪到了。”
白头发正常的很。
谢净生哑然,他本该打趣几句的,可今儿不知怎么回事,竟没说出来。只埋回头吃了会,不再多言。那边辛弈像没听见,贺安常袖下的手伸过来,握住了谢净生的指尖。
察觉到他有点落寞的意思。
晚了辛弈去廊下看赤赤,贺安常也去了。屋里的帷掀了一半散热气,谢净生靠在门边上捏着酒杯,只看着那两人在廊下和赤赤的奶狗说话。
柏九跟他隔了一席坐下来,中放了酒盘。
“这是什么样子。”柏九半敛眸,“看着像我转头就要埋进土里似的。”
谢净生摸着鼻尖,笑了笑,也没笑出愉悦。他道:“大人这才是什么话。”又道:“这时候......就是眨眼的功夫。虽我不是执着年岁的人,蓦然见了,却也。”不大是滋味。
他年轻再年轻一点的时候就跟着柏九,跟着柏九从山阴到京都,从锦衣卫到庙堂高处,又跟着柏九一并离身归老。
归老。
这个词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只是嬉笑自如的托辞,不想眨眼就成了真正的理由。
谢净生放了酒杯,直身搓了把脸,才笑出声:“想我谢净生一生祸害,不想还能全然终老。”又哈哈道:“此生没亏半分。”
他当日陪贺安常入贺府的时候,可是被贺老太太一路打出去的。这么几年下来,每年如不去给老太太打一打,倒还让人不习惯了。章太炎虽未再见贺安常,去年的年货却终究没再丢出来。他如今沉在这样安宁的日子,任何事都不求,只想久一点。
再久一点。
“所谓的祸害遗千年,断不是乱谈。”柏九也笑了,他鬓边细微的白发垂了下来,而那狭眸间的浓丽却依旧不减。他道:“你如今也是这个年纪,留心自己些。”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
廊下传了笑声,辛弈抱了小奶狗,正给贺安常看赤赤的红娟花。贺安常清冷......谢净生的贺安常已经不清冷了。
谢净生动了唇角,生平头次大胆拍了拍他大人的肩。
“虽有些不甘心。”
他轻叹。
“却得说我还守得住。”
守得住这一生才得的安宁。
柏九抿了酒,眼见灯下的辛弈回头望过来,那酒窝轻浅一旋,就是他的尽头。
他道:“还早呢。”
爆竹又响在夜里。
他低声道:“不过几年,还有十几年和几十年。”
还早呢。
而终于也不过是,
落了黄土,扬手一散。
大家皆在这万古江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