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刚下过雨,土质还带着水痕,一脚下去能吃二两土,谢承下意识就要往左边去,谁知道才蹭了一步半,左边肩膀忽然被人从背后扣住了,一股朝右的推力平稳袭来。
“这边,”推他的人在身后说,声音不大,沙哑得厉害:“草里有钉子。”
这人出现得突兀,谢承被吓了一跳,他目光从草堆里飞快涮过,就见地里半露半藏的躺着一些废弃的木模板,带没带钉子看不清,但绝对有地雷。
他瞬间放弃抵抗,顺从的下到坑里去了,前头抬钢筋的工人朝他感激的笑笑,接着视线一偏,边走边说:“常工,吴总满场子找你呐。”
谢承扭过头,就见身边站了个白头盔,青年的模样,树荫里的光斑落了些在他脸上,眼底微微透着亮。
常远从设备井里爬出来没走多久,就发现小道上晃着个陌生面孔。
这个工地上多的时候四五百来号人,他不可能每一个都记得,但这小青年一副垫着脚脖子到处瞎看的架势,很明显是个新手,他尾随了一阵,觉得很有必要把他清出去。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打清场牌,别人就抬脚准备往草里踩了,他只能快步上来摁住了他。
他知道这个吴总在找他,但也不会辜负别人的好意,嗓子眼灼痒,常远用力咳了两声,说:“知道了,他们在哪一块”
“在西北角那个大门口。”
“行,忙去吧。”
工人笑了笑,抬着钢筋走了,常远视线一偏,就和那小青年对了个正着,娃娃脸,看起来像刚毕业。他边打量边问:“你哪个单位的”
一对上正脸,谢承心底蹭蹭就冒出三个字来,文化人。
这白帽子看着比他大不了多少,就目前并不水平的基准来看,貌似也比自己高。肤色偏白,眼神雪亮,安全帽扣在头上看着也不显得丑,可见颜值经得起考验。
一般工地上只有技术人员才称为工,白色安全帽在这个工地属于监理层,但现场的帽子几乎都乱戴一气,不能作为依据。
他的肤色跟常驻现场的黑皮一看就不是同款,斯文的像个白领,谢承一时拿不准他的身份,只能客气客气再客气。
他熟练的摸出烟盒抖出一根递过去,堆出一脸真诚:“谢谢常总,我是凌云的小谢,王总叫我们来开会,来,您抽根烟。”
“小事,客气了,”常远没接,朝自己的耳朵指了指,说:“叫常工就行。”
“凌云”这个字眼有些耳熟,他想了想很快反应过来,这就是那家忽然冒出来、要接替泰兴做后续的黑马单位。
谢承见他耳根上左右开弓,只能感叹人不可貌相,看着如此环保的一个人,谁知道是个老烟鬼。他把烟收回口袋,从善如流的叫了声常工。
既然是接头单位熟悉现场,那就不能往外赶了,常远沉默到钢筋从面前走完,率先踏上了路面,说:“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水泥路上,三楼的屋面上就探出个人头,朝这边叫道:“常工,这儿――”
常远不方便扯嗓子,挥了挥手示意他知道了,谢承见状说了声“您忙”,一溜烟沿着水泥路往东去了。
边坡的土台阶早被踩平了,常远拽着锈铁管爬上一层地面,钻进楼里习惯性的摸出手机做记录:[5月12,13:26,一期南,小树林,遇凌云/小……]
“谢”还没打完,屏幕就切成了来电显示,电话是王岳打来的,他在听筒那头问他人在哪,就快要开会了。
近来因为凌云中标,业主代表、总包、监理之间气场不和,相互都秉持着看着一派和气、其实谁也不理谁的立场。
离开会还有一段时间,王岳却忽然用这么愉悦的语气给他打电话,这简直就像明目张胆的对他说“小常啊,我刚给你挖了一个大坑,你快回来跳”一样。
但是常远还是得回去,大家虽然已经相看两厌了,但是离项目竣工还遥遥无期,所以该装的孙子一个都不能少。
挂断之后他给楼上的负责人去了通电话,点名了是蒙总包召唤,那边抱怨连天,但也不敢真撒泼打滚的留他。
回去的路上正好遇到公司的小郭,被晒得受不了,正举着不知道哪儿顺来的草帽当蒲扇,见了他一溜烟小跑过来,大喘气的告状:“啊――这群傻逼……要气死我!”
燥热的空气蒸得常远也是汗流浃背,但是他晒了皮肤不红,所以看着相对清爽。他自己也是这么气过来的,并不觉得这算个事:“不要紧,他们一会儿就能把你气活。干什么去”
小郭一脸抗拒:“吴总呗,把我手机都快打爆了,催我去给他验收,常工你上午去哪了别人连你是不是故意在躲他这种话都问出来了。”
“我躲他干什么,”常远一本正经:“上午在设备井里,手机没信号。”
这还不叫躲!小郭抹掉下巴上的汗,一瞬间十分气馁,监理大爷被一个小小的施工队长逼到井里一蹲就是半天,想想都觉得怂。
常远以为他是晒蔫了,又有点在意那个小谢惹乱子,于是说:“现在西边热,吴总那儿晾一晾,你沿着路往东边绕一圈,看见一个穿白衬衫的小黄帽,跟着他,不乱跑就随他去,一点五十五之前回办公室。”
小郭乐得不晒太阳,颠颠的追到东边去了,常远嗓子冒烟的回到项目部,没敲门,先从拉着钢筋的窗户口往里看了一眼。
屋里十分和谐,非常授受得亲,两人坐得老远,王岳这么爱摆架子的人,这会却笑得畅快淋漓。
背对着门坐着个男人,肩挺背直,不论他在说什么,能把准备好下马威给他看的王岳捧得这么开心,这人做得那就已经相当不简单了。
常远敲了三声门,听办公室里王岳说了声“进”,手腕一沉,进去了。
屋里的人先听见的动静转过头来,下一秒四目相对,对方眼睛一瞪跟活见了鬼似的,震惊得站了起来。
板房外蝉声活跃,绿叶流金,这一瞬间的对视,仿佛变成了一个定格的长镜头。
邵博闻眨了眨眼,门口的人还在,条正盘顺的一个青年,青涩褪尽,化成灰了他一定不认得,但人生头17年的比邻而居,足够自己仍然能一眼认出他来。
他激动地往前踏了一步:“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