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决定做得很突然,前后只花了几分钟时间,当她看到同事对死者毫无尊敬,对杀人者毫无原则的追捧时,她就知道自己必须离开这个地方。
工作对谢长风固然重要,但在此之前,她还是个人,有着做人的底线和尊严,严苛的职业操守也不允许她跟他们同流合污。
只是潇洒任性地说了那通话以后,她在新闻界怕是待不下去了,年后考虑转行吧……
走出大楼后,长风的电话不停地响起,王城打过一个,于淳打了好几个,她都没接,辞职这事,她是铁了心了。
没过多久,陈潇的电话也来了。
“长风啊,下班来我家!我把明朗也叫上了,过来我们两家人吃个饭呗,你还从没跟我吃过团年饭!”
在外吃饭也行,省得回家不知道该怎么跟明朗提辞职的事,他俩的那堆事还没理清,现在又多了这个,这年怕是过不好了。
想到这是第一次正式拜访陈潇家,长风特意去了趟商场,给大人孩子都买了礼物。
路过婴儿用品专柜时,她脚步慢了下来,眼神滑过那些精致可爱的小衣服、小摇篮,心里竟隐隐升起些期待。
嫁人、当妈妈……这念头浮现在脑中,把她吓了一大跳。
真的可以吗?
一个连母亲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弃婴,真的可以生出自己的宝宝,成为母亲吗?
她真的,可以拥有幸福吗?
明朗比长风先到陈潇家,跟方文正在屋外抽烟时,看见长风拎着大包小包下了车,赶紧熄了烟,下楼去接她。
“买这么多?”
他接过长风手里的礼物,左右看了看,笑道:“他们两口子可没少收我红包,现在连你那份也不放过了。”
明朗穿了件米色的羊绒毛衣,是早上出门前长风硬要他加上的,走在黄昏微暗的树影里,朝她回头一笑,当真配得上玉树临风几个字。
长风心跳得厉害,抿着笑柔声回道:“我喜欢他们家小蚊子,没控制住就多买了些。”
明朗挑了挑眉,若有所指地点头:“我也喜欢。”
长风脸一红,疾走两步,抢先进了陈潇家的门。
陈潇两口子平时都忙,也不是会做饭的人,团年饭就用火锅代替了。
“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谁吃!”
陈潇大手一挥,举起手里的果汁:“来,为庆祝长风跟明朗和好,我们来干一杯!”
明朗笑着给自己倒酒,被方文正和陈潇同时喝住——
“你不许喝!”
“大过年的别烦我们啊!”
明朗抬头看了看他俩,笑得很是开心:“长风就在我身边,要烦也是烦她,哪轮得上你们?”
他转过头,向长风低声询问:“回去你开车?”
饭厅的吊灯位置偏低,暖暖的光源透过竹制灯罩洒下,落在明朗眼里,像是化了冻的春水,粼粼波光引得长风的心随之颤动。
她今晚真是反常,连明朗的一个笑都无法抵挡,慌忙点点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陈潇不愧是察言观色的婚纱店老板,一个眼神就知道他俩有了进展,趁方文正拉着明朗说话时,她偷偷凑近长风问道:“你们俩,床上也和好了?”
!!
长风窘得差点喷饭,偏过头嚼着鱼片无声默认了。
陈潇啧啧有声地感慨道:“明朗也是真够能忍的,我要是他,你回国那天就直接扑倒了!”
长风嗔怪地瞥了她一眼,把小蚊子的头转向一边:“当妈的注意点,有孩子呢!”
“本来就是嘛,你俩又没有感情问题,分开也是迫不得已,这种情况拉上床运动运动就生命大和谐了!”
陈潇语不惊人死不休,咬着筷子尖看看明朗,又看看长风,忽地问道:“啥时候结婚啊你们?卧槽,我还得准备大红包了!”
“没、没那么快。”
提到这个,长风心情黯淡了下去。
一旁的小蚊子估计是吃高兴了,用勺子舀了点自己的菜粥,转过身要喂妈妈,陈潇凑上去假装吃了一大口,毫不吝啬地表扬:“真好吃,谢谢小蚊子跟妈妈分享!”
小蚊子咧开四瓣牙的嘴,嘿嘿嘿地笑了。
长风痴痴地看着他们母子俩互动,看着小蚊子肉嘟嘟的脸,看着陈潇小心翼翼地用纱布手帕擦拭他嘴角的饭粒,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严宝华当年的心情。
“陈潇,要是小蚊子长大后,喜欢上一个很穷很穷的女生,你会答应他们在一起吗?”
陈潇一怔,转头看着长风笑了笑:“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是考我这个未来会当婆婆的人吗?”
“那女生很穷,上学都要靠人资助,没有父母,没有背景。”
长风没什么表情地继续往下说,“还有一屁股穷亲戚,随时有可能来找她吸血。这样的女生,你能喜欢吗?”
方文正跟明朗不知在说什么,不时哈哈大笑,两个男人不管过了多少年,还是跟年少时一样没心没肺。
陈潇收了笑意,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我的原则是,只要是他自己喜欢的,我都不会干涉。”
她伸手摸了摸小蚊子的头,带着温柔笑意:“孩子有自己的人生,当父母的只是个引路人,无权决定他们的方向。”
“我当然希望他能找个各方面都出挑的伴侣,这样以后的人生也能轻松很多,但谁知道呢,说不定以后人家就看上了我们看不上的人。”
“但那也是他的选择,只要这个人没问题,他也对以后可能遇到的困难有充分的准备,那我还能说什么?自己的儿子自己疼呗!”
陈潇转过头,坦诚地看向长风:“作为母亲,我希望我的儿子能幸福,谁能给他幸福,我就接受谁。”
长风淡淡一笑,“门不当户不对,怎么谈幸福?”
“这什么话!”
陈潇哂笑:“我家又不是有皇位要继承,就算有,那王子娶平民女儿的故事还少了?这些封建残余,你还真信进去了!”
“可是没有哪个当妈的,愿意看到自己孩子吃苦。”
“是不愿意,但你不能武断认为找个穷人家的女儿就等于吃苦。”
陈潇一脸认真地看着长风,“婚姻和感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有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我们这一代人接受的教育和生活环境,跟上几辈人完全不同了,我们的下一代会更不同,社会会更加的自由、包容,这就是进步。”
她握住长风的手,掏心掏肺地说:“长风,人人都在进步,你也该跨出自己的牢笼,往前看了。”
长风被她这番话震撼了,呆呆地盯着她看了好久,鼻头一红,飞快垂下了头。
“明朗……我们没有避孕,他说如果有了孩子,就结婚。”
原来是这样。
陈潇抬头看了看已有些醉意的明朗,微蹙起眉,不甚赞同地摇了摇头。
“一个男人,爱了你十年,等了你五年,到最后还要用孩子来逼婚……”
她蓦地收回手,语气里带了些指责:“长风,你这样对这个全世界最爱你的人,真的不太好。”
全世界最爱你的人……
全世界、最爱谢长风的人……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只剩明朗了。
长风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抹去眼泪,眼眶红红地看向陈潇:“可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见他妈妈。”
“他妈妈?”
陈潇一愣,疑惑地问:“明朗跟他妈就差登报脱离母子关系了,你不知道?”
长风愕然。
陈潇皱着眉,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他……明朗他爸被抓,算是明朗捅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