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向西边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蜀中的青衣江边,她大腹便便,实在走不动了,才停下来。
这天上午,她送小妖怪去邻村的私塾,临走前,私塾里那位花甲之年的老塾师偷偷叫住她,同她说:“娥娘子,你家这位小郎君,老朽怕是教不了了。”
抱鸡娘娘讶然,又有些着急,“老先生,可是我家这臭孩子不听话,又惹您老人家生气了”
老塾师忙摇头道:“非也非也,小孩子顽皮,那是天性使然。只是小郎君天资神秀,老朽才疏学浅……娥娘子,郡中设有乡学,乡学中有大儒传经,你把小郎君送到那里去吧。”
抱鸡娘娘眉头紧皱,这小妖怪生下来,除了浑身青紫,别处也和其他孩子没什么两样,后来慢慢长大,青紫也开始变浅,她不担心了,可是这小妖怪学走路说话都比寻常孩子要快许多,寻常孩子四五岁、七八岁入私塾,她不得不一岁上便把小妖怪送到老塾师那里去。
老塾师把小妖怪的字帖作业拿出来给抱鸡娘娘看,“娥娘子,你看小郎君写的字,都比老朽写得好看,识得的字也比老朽多,老朽还怎么教他现在他都可以教老朽了。”老塾师摇头叹息道:“后生可畏,老朽枉活了六十年,实在惭愧,实在惭愧啊……”
抱鸡娘娘头疼得紧。此前小妖怪要学写字了,她是见过好看的字的人,李柔风的字,笔笔画画都让她赏心悦目,再看老塾师给小妖怪临摹的字帖,着实入不了她眼。她想起青衣江边有许多摩崖石刻,那书法和文字都是顶好的,便专门跑了几趟。她本想琢磨着自己拓,后来意外遇上一个拓碑的人,倒让她省了好些力气。
小妖怪照着她拿回来的拓本学写字,那一学,自然是直接把老塾师给甩了天远。
抱鸡娘娘于是知道这小妖怪,一定得让最好的老师来教。她愁眉紧锁地回村去,心想,或许她得学一学古人,来个孟母三迁了。
进了村,有其他妇人提醒她:“娥娘子,听说昨晚上村子里进了个怪物,黑黢黢的,有小山那么大,会动,把半夜出来夜尿的杨老二都吓得走魂了。还有好几家都说听到了响动,村长带人找了一夜都没找到那怪物,你一个寡妇,可得小心着些。”
抱鸡娘娘问:“那是什么东西”
妇人们神色凝重,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番,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是活太岁,会吃人的。”
抱鸡娘娘点点头,什么鬼鬼神神她没见过,八成就是个偷鸡的,她家养的鸡多,是该小心着些。每次村子里来偷鸡贼,她家都是首当其冲,让她颇为恼火。
路上果然看到村长和一群汉子提着刀在巡逻。将近家门的时候,抱鸡娘娘将用布缠着的柴刀从背上解下来,露出光亮的锋刃,紧握在了手里。
她没走正门,沿着紧锁的院子绕了一圈,果然在后门的墙根边发现了泥地上的脚印子,脚印子墙上也要,看起来是翻进她家院子了。她心中暗骂一声,摸出根钩索,身轻如燕地也跟着那脚印子翻了进去。
院子里一片狼藉。翻进去的地方正好是鸡棚,那偷鸡贼也不知怎么弄的,她搭得整整齐齐的一个大鸡棚被砸得稀烂,底下还死了好几只,包括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郎君。她捡起大郎君看了看,眼珠子都被砸出来了,她火冒三丈。
百来只鸡在院子里乱飞乱扑,嘎嘎乱叫,鸡毛鸡屎到处都是,干干净净的院子毁于一旦,她在心底骂了一百遍干你娘,却把所有声音都忍住了。她蹑手蹑脚地走,提着柴刀,一声儿都不出。
泥足迹还在往前,最后延伸向了一个阴凉的窝棚处。正当正午,这天的太阳极好,亮堂得所有地面都在发白。她出门前惯于锁死所有的门,院子里也就这个窝棚还阴凉着。
她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看见一只脏兮兮的、男人的手露在棚门外头。她咬着牙,又准又狠地一刀斩下――
“狗日的偷鸡贼,看老子不砍死你个龟儿子!”
那人极痛地低“啊”了一声,从窝棚里钻了出来,抱鸡娘娘提刀正要往下砍,却被那“啊”的一声一箭刺穿了心窝,她怔怔地看着钻出来的那人,柴刀哐啷一声掉到地上。她猛扑过去将那人被齐腕斩断的手臂抱在了怀里,也不管他有多脏,跪在地上,将那支冰冷的胳膊按在了自己滚热的胸口,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她的心脏在狂跳,和身后的鸡一样在扑腾乱飞。她眼睁睁看着那只断掉的手在她胸口慢慢生长出来,长出来的手指修长而白皙。那只冰凉的手慢慢顺着她的颈子向上摸到她的脸颊,最终将她的脸庞捧在手里。她垂着头,豆大的泪珠滚落出来,又低又嘶哑地哭了一声:
“李柔风,我的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