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鸡毛蒜皮的纠纷落在洪巧敏感的神经上也像枪林弹雨。
她始终认为自己在洪家的一席之地是受人恩赐,像个获得长期居住权的房客,必须谨言慎行才不会招人反感。
自我歧视让她自觉自愿地在任何与她相关的冲突里认领责任方,无论有没有能力都会拼命补救,为此不惜舍弃立场和利益。
晚上她带着一袋水果来到洪欢的宿舍,小心翼翼讨好她。
“阿欢,我买了你爱吃的橙子,你尝尝很甜的。”
“我刚吃了饭,不想吃水果。”
“那我放这儿,你想吃的时候再说……我等下要洗衣服,你有没有脏衣服,我帮你洗啊。”
“你装什么勤快,又想回去跟二姐告状,说我奴役你啊?”
洪欢的怒火经过整日燃烧已然式微,但发泄出来仍能燎痛孱弱的洪巧,害她的声腔里又添局促。
“阿欢,我知道今早是我不对,不该把学校的事告诉二姐,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她跟随洪欢移动道歉,活像讨饭的乞丐。
洪欢故意不停走来走去,做着翻杂志、照镜子、涂指甲油之类的琐事,增加她的心理压力,许久才轻慢道:“你在二姐心目中就是个需要保护的可怜虫,随便装个苦瓜脸她就以为我欺负你,这次还让她和嫲嫲误会我跟流氓来往,你真是好本事啊,比电视剧里的白莲婊还狠。”
洪巧含泪辩解:“不是,我没想过害你,今早二姐那样说你,我也觉得很过分,但她都是为你好,不想你上当受骗啊。”
洪欢转头詈骂:“二姐在帮你,你还说她过分,你何止是白莲婊,简直是千古难寻的小人,举世无双的戏子!从小到大你都是这样,在大人面前扮乖装纯,再拿我当参照物,让他们夸你聪明漂亮。一个养女,骑到我这个亲生女儿头上,你真厉害!”
“没有啊,我真的没有!”
“哭哭哭,就知道哭!这儿没人看你演戏,打电话多叫几个观众吧!”
洪欢拧上指甲油瓶盖要出门,洪巧慌忙拉住她的手臂,假若得不到小妹原谅,她铁定彻夜失眠。
“阿欢,拜托你别生气了,以前的事都怪我,大不了我答应你,后天去参加那个生日派对。”
她妥协,洪欢就能完成谢锐交代的任务,成为派对嘉宾,这是她近期最大的目标,实现有望自然开心。
“你真的会去?不会到时又反悔吧?”
“……不会,可我最晚9点就得回学校。”
“有没有搞错,派对8点开始你9点就走,比明星还大牌!”
“不……你知道的嘛,宿舍10点关门,晚了就回不了寝室了。”
“你真是个修女啊,行行,就这么说定了。后天晚上8点,准时去香云大酒店翠屏阁宴会厅,敢放鸽子,我跟你没完!”
洪巧平息了小妹的怨怒,次日下午收到谢锐送来的快递,大纸盒里装着一件名牌的露肩修身洋装,珍珠白很衬她的肤色,三围尺码也十分贴合。
“希望明天能看到白雪公主般的你。”
歪歪扭扭的字迹真糟蹋了精美的卡片,洪巧想到这恶少经过无数窥视才准确估量出她的穿衣尺寸,如同遭受猥亵,惊悚与愤怒齐发。而明天还必须参加他朋党群集的派对,恍如一头柔弱的羔羊将要前往恶狼谷冒险,启程前就以栗栗危惧。
洪爽这两天一直思筹如何保护妹妹们,做事有点心不在焉。洪万和连着几次发现她走神,问她是不是累了。
“没有啊,我在想昨晚看过的小说情节。”
“这么忙你还,回去就早点休息吧,不然身体吃不消的。”
洪爽敷衍住二叔,仿佛陡峭山道上的登山者,开始想念冷阳这根拐杖。
上周他去澳门谈生意,一走就是四五天。
听冷欣宜说他的公司结业后仍保留了一批重要客户,那些人时不时会找他合作。他在榕州的这几个月并非真正的无业游民,进行着各种投资操作,也接一些顾问业务,这次澳门这个比较特殊,需要他本人亲往。
要是他在这儿就能帮我想办法了,这小子走后一点音讯都没有,在干什么呢?
傍晚,她正要和洪万和出发去开店,快递员送来一箱来自澳门的点心。
咀香园的杏仁饼、凤凰卷、核桃酥、麦酥条;澳福源的肉松蛋卷、鸡仔饼、凤梨酥;永辉的八星报喜礼盒;礼记的老婆饼和酥糖。
差不多集齐澳门最有名的老牌饼店,囊括了他们的王牌产品。
“哇,都是阳仔寄来的?他真有心啊。”
“是啊,可他干嘛不写家里的地址,寄到这里待会儿还得扛回去。”
“对啊,他知道我不吃甜食,干嘛寄这么多来我这儿?几十斤你搬起来很吃力的。”
“可能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想不到他也有迟钝的时候。”
冷阳好像听到洪爽在取笑,电话来得不早不晚。
“点心都收到了吗?”
“收到啦,你直接寄回家多好,二叔不喜欢吃甜食,让我全部拿回去。”
“家里我也寄啦,这份是你的特供,你现在每天大部分时间呆在和叔那边,寄他的地址方便你工作时享用嘛。”
这么解释又得夸他细心了,可洪爽觉得他不怀好意。
“送这么多点心,你想害我变肥婆啊?”
冷阳委屈:“哪有啊,我是看你每天工作辛苦,想让你多吃点补充体力。”
“呵呵,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当初说好合伙做买卖,结果干活儿的都是我和二叔,你却整天优哉游哉,这股东当得好轻松啊。”
知道是玩笑,他更要正经逗弄:“参股方式有很多种,我参的是智力股,为你们出谋划策,至于攻城略地当然是交给你这种武力值超高的大将来完成啦,靠我这个文弱书生是不行的。”
“那请问诸葛冷阳先生什么时候回来,我这边等你救急啊。”
洪爽想问妹妹们的事,不想让二叔听见担心,跟冷阳约定见面再谈。
挂断电话,只听洪万和在一旁哼唱老歌《相思成灾》,和她眼神相对时还眯眼窃笑。
她立刻看出误会,无奈申辩:“二叔,你别又想歪了,我和冷阳没什么的。”
洪万和装傻:“我没说你们有什么啊,你就是急嘛,急着想见他。”
“没有啊,我是有急事等着他帮我想办法,你别听风就是雨!”
洪万和不理她,敞开嗓门高唱:“因为相爱让彼此存在,今晚风不来花不开,剩一片相思成灾。总在夜未央天未白,等着爱轰轰烈烈走来,与你重又相恋,如大地初开……”
投入抒情的样子仿佛在吟唱她的心曲。
洪爽羞窘喝止:“你要唱也唱个新潮点的,这种老掉牙的歌有什么意思!”
洪万和板起脸声明:“刘德华是我偶像,我就爱唱他的歌,不想听你就唱个自己喜欢的。”
说完唱得更起劲了。
今晚生意照旧兴旺,肖珍家的鸿运大排档在装修,她闲着没事跑来帮忙,让洪爽能腾出空去送外卖。
9点多接到了香云大酒店b座住客的大订单,那人说昨晚他和旅行团的朋友们吃过他们的“天仙肘子”、“五香凤爪”,感觉特别好,想在离开榕州前再饱一次口福。
洪爽骑车飙行八分钟来到香云大酒店,将货物交给1123房的客人,然后乘电梯下楼。
电梯在3楼停顿,走进三名乘客后,门缓缓关闭。
这时,几个青年嬉笑而过,其中两人架着一名穿粉紫色套裙的少女。女孩大概喝醉了,双腿如蛇尾绵软地拽地而行,脑袋也无力耷拉着。
不经意地一瞥后洪爽眼眶扩张,那少女分明是三妹洪巧,身着的套装正是她上个月买给她的。
门已关闭,她狂按按钮却阻止不了轿厢下行,如同呆在沉船的仓底,五内如焚。
刚才那伙人好像也想乘电梯,她冲出电梯门后紧张观察旁边两部电梯的走向。一部正自15楼下行,可以排除,另一部正在提升的才是目标。
她的心随着数字升高,犹如衔钩的鱼,每一秒都是漫长煎熬。
终于,显示器顿在17这个数字,而后开始下降,说明那些人去了这一层。
她赶忙进入电梯,按下17楼的按钮,盯着显示器不停用紧握的右拳捶腿,恨速度太慢,不由自主吼叫:“快!快!快点啊!”
她那小白兔般的三妹被虎狼之徒擒获,此刻恐怕已遭蹂、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