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死前锥心的场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那时,他与人巅峰一战结束,至圣药尊竟亲身前来探望,开门见山便是一句:“听说你战败了。”
重越有点羞愧:“让您担心了,只是小伤,不碍事。”
药尊按了下他的肩,示意他不必起身,温声道:“这可不是小事,若是敌人再狠一些,战败和战死无甚区别。况且你自出世以来未尝败绩,我担心你这一败会挫了锐气,一蹶不振,毕竟过刚易折。”
无论怎么回想,这些话似乎也没有任何问题,只有“过刚易折”四个字,听过就像被针刺了下心口,不痛不痒,就是不那么舒服,但又远不值得去较真。
重越道:“您真是担心过头了,我怎会……”
药尊轻笑出声,抬指挑起他的下巴,道:“重越,一直以来,承欢我膝下还挺习惯的吧,看你也很乐意当我儿子。”
两根手指擒住下颚竟是让他无法动弹,可怖魂压当头砸下,差点把他脖子压断。
那人笑盈盈的,用最柔和的语调,说着最诛心的话:“但你这杆枪,我不想要活的了。”
话总是点到即止,做法凶残到叹为观止,极尽自然,就好像扔进滚烫的药鼎中炼化的就只是一株药,而不是活生生的自己人。
重越莫名想到很久以前,他心疼老爹亲自栽种药材太操劳,每次归来都会带许多珍稀药材,但样貌年轻、年岁不知凡几的“老爹”固执地埋首于药圃,听他唠叨多了,便笑着回道:
“种药自然种药的妙处,若它太直,可以适当弯曲;太繁茂,便要修剪枝叶;给灵果套上模具,就能让它长成想要的形状……高阶药苗灵性很高,多和它接触,有益于我炼药啊。”
重越被丢进药鼎,神火焚身,生不如死的时候,才幡然醒悟。
他所以为的人并不是他以为的模样。
他站在族人一方所做的自以为正确的杀戮可能全都是错的!
他的身世、他的为人、他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是虚的、假的!
他所追求的战无不胜,倾尽全力不给亲族蒙羞,以至举世吹捧的生平就像个笑话!
就连他最得意的金灵神体,竟是他灭顶之灾的源头……
好像他整个人,从出生起就身陷囹圄,注定了会以惨死收场。
重越自认为谋略城府无一不缺,却被蒙蔽千年,慈父端得毫无破绽,可见他那点城府拍马不及。
成就金灵神体突破至尊也被对方轻易碾成肉泥,就算中途他醒悟过来想要抗争,也完全不是对手。
论人缘,他的确还行,但跟至圣药尊相比……
算了。
多少人和势力都被蒙蔽,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修炼本是逆天之举,不达神境,唯死而已。
友人曾说:苦难也是机缘的一种,世上所有要不了性命的苦难,都是以另一种方式磨炼人的意志,让人变得更强。
在死之前,重越一直以为,这世上,能摧毁他意志的苦难,并不存在。
岐山盛会,五城战如火如荼地展开,年仅二十岁的重越在贵宾观战席上闭目养神。
有个公鸭嗓在耳旁不停地催促:“此地太过喧哗,低层次的小城小战对您毫无用处,上场的阿猫阿狗都不过花拳绣腿,您何必耽误自己宝贵的修炼时间哗众取宠,给东城城主这等小人物撑门面呢!”
重越霍然睁开双眼,被神火炼化成金色液体的余韵持续折磨着他,尖锐的剧痛从心脏处袭遍全身,脆弱的体魄和神魂难以为继,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呼吸急促,脸色煞白如纸,惊悚地看向周围。
底下呼声极高,都是在为台上参战双方呐喊助威。
对方暂时没发现他的异常,道:“回去吧,如今您距离第四境只剩一步之遥,只要渡过地劫就是宗师,就可以风风光光回陨神谷去。您的直系长辈和族人都还等着您呢……”
重越冷汗如瀑,尚且不知自己如何从药尊药鼎中逃出生天,如何完好无损地坐在这个地方,循声望去,顿时心惊肉跳:“陨神谷之人!”
瞬息灵力运转!五指如钩直入对方胸膛,可他倾力一击并未洞穿对方,自己却一头栽倒在地,带翻案上茶盏玉杯。
游恒莫名中了一招,还没来得及恼,大惊:“大公子!您怎么样了”
“大公子方才所食之物,是你们特别为我俩老头子准备的,重丰城主是不是该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大公子多么久远的称呼。
那时候他还在小城中静心修炼,身边两个陨神谷派来的仆从,他还没真正回归陨神谷,还没认祖归宗。
如果真回到那时候,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