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妙醒过来时,脑子还有点不太清醒。
看着屋子里异常熟悉的老式摆设,感受着身下那稍微翻个身,就嘎吱作响的老木床。她再看了看身上被子,那被面儿是用大小不等,面料各异的各色布料拼接起来的。
奇怪的是,她的腿好像短了许多。脚那头往下,还富余出一大截被子。
她怔忡了一阵,跳下床,连鞋都没顾上穿,冲到窗边的桌子旁,从抽屉里翻出一面镜子来。
镜子里映出来的,是扎着两条麻花辫,粉面桃花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一眼望去,连十岁都没满,稚气得很。额前还留着极薄的一层刘海。
何妙又怔了几秒,然后探头往窗外望去。远处,都是些红砖灰瓦的平房。连二层高的楼房都看不到。
记忆中那棵在70年代中期被砍掉的老桉树,依旧矗立在眼前……
她这是……重生了
小神君说的,把她的灵魂封到小孩身体里,就是指让她重回过去,变回小孩啊
哈哈哈哈哈!
果然不愧是天上的熊猫,也忒善良了!她还以为它要怎么惩罚她呢!
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的何妙,心情顿时变好,看啥都觉得顺眼了。即使重回物质匮乏的60年代,她竟也感觉良好――人都是怀旧的嘛,重温一下小时候的人事物,那也是一种情怀。
更何况,小孩的烦恼可比成人少多了,自己还白得一副更年轻更健康的小身板儿,有啥不好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60年代的空气,咋连空气都这么清甜,充满了旧时候的味道呢
嗯嗯,不错不错,她都这么顺遂,神笔的主人小神君肯定就更顺了!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也没啥好担心的。正要继续享受清甜空气,外屋一把充满惊喜的熟悉嗓音,却在此时突兀地响了起来。
“真的你真的找到门路了哎呦喂,那你还愣着干嘛赶紧去跟人家说说,请人家到咱家里来吃顿便饭……不,还是把人家请到国营饭馆去吃,更郑重!”
啊,是老妈的声音。好怀念啊,这都多少年,没听到老妈这么年轻的嗓音了……
何妙走回床边,拍了拍自己脚底板上的灰,穿上小小的鞋子,走到门口,充满真情地想要凝视自己那变年轻了的妈妈。
偏也是巧了,她妈刚好背对着她。面朝着她的,却是她一点都不想看到的人――她舅!
她妈她舅都吸取了家族中的好基因,女的靓、男的帅。可她舅长得仪表堂堂,年轻时,却喜欢跟群二流子混在一起。
俗话说“跟啥学啥”,她舅常跟那些人来往,时间久了,也就成了个好逸恶劳,坑蒙拐骗的主儿。
年轻帅气的舅舅,很不满意自己姐姐提出的方案:“这咋行呢人家可是帮忙找正式工作,光吃个饭咋成起码还得意思意思,他托关系不也得花钱吗”
她舅刘贵田这话一出,何妙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这会儿应该是1963年农历正月,刘贵田刚来她家借住不久。
她妈刘贵芳原本是地地道道的乡下姑娘。和同时代其它重男轻女的家庭一样,她这个长女,生来就是为后头的弟弟服务的。小时候,她要做家务、带她弟;长大点儿,她要下地跟大人一样干重活儿――只因为大人想多攒点儿工分,年底好分点儿精细粮,留给她弟吃。
她爹娘总告诉她:“你多干点活儿,你弟弟才能吃得好。吃得好了,以后长得壮实,你就是嫁人了,婆家欺负你,你弟也能给你撑腰!”
刘贵芳也不是傻的,只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也曾充满迷茫地问过她的高小老师:“我爹娘说,家里的一切都是弟弟的,他们不会给我留一分钱……但我以后就是嫁人了,也得一直想着我弟,使劲儿把婆家的东西往娘家搬……为什么呢就因为他是男孩吗”
高小老师同情地看着她:“他们不给你,你就自己挣。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以后到城里找份工作,活得比村子里谁都强!”
老师的这席话帮她找到了方向,但实践起来却很不容易。村里的女孩小学毕业,就会被家长喊回家务农――毕竟女孩将来都是要嫁到别家去的,念那么多书,还不如叫回来多帮家里干几年活儿。
她爹娘不让她往上头念,她奋力争取无果,挨了几顿毒打。后来把心一横,冲到灶房抄起菜刀,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抹:“你们不让我念书,我就不活了!”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刘家老俩口被吓得不行,赶紧叫她把刀放下。
她不想一辈子都为她弟而活,不得不作出让步:“爹,娘,你们不是一直叫我要多拉扯弟弟吗我文化水平高了,才能到城里去找工作。找到工作了,每个月都有工资领,那不就更好拉扯我弟了吗”
这话是她去求了老师,老师教她说的。
老俩口一听,是这么回事,又觉得娃子为弟弟奉献的思想觉悟还挺高,再看了几眼她脖子上泛着寒光的菜刀,终究是答应了。
刘贵芳怕自己成绩不够好,会让父母觉得看不到希望,舍不得出那每学期2、3元的学费,读起书来分外用功。连上学放学的路上,都在背书背公式。
等回家后,又抢着干累活重活,尽量让自己读书这件事不给家人带来困扰。
就这么熬了数年,终于高中毕业了。
那会儿,恰逢市里为了丰富人民的文化生活,将原本的西郊公园划出一半地,改建成了市西郊动物园。新园建成,急需招一批饲养员工种的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