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在医院内,他有点不自然,因为家庭环境,他根本没有在公立医院就诊过。
但是在这里,患者因为各种原因需要坐轮椅,算是很常见了,甚至残疾患者也不少。他在这里倒显得一点也不突兀,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这一点倒令曲观凤稍微轻松了一些。
待到了中医科,曲观凤又重新变得有点突兀了,这回不是因为他坐轮椅,而是因为这里出没的多数是秃发患者,曲观凤却有一头浓密的黑发。
他甚至听到有的人在无厘头地猜测:“那个是不是治好了来复诊的?头发可真多啊!”
曲观凤皱了皱眉,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公立医院的中医科都这样,反正总觉得挺奇怪,大概因为和周锦渊吹嘘的不太一样吧……
这里看上去更像皮肤科。
曲观凤沉默地前往周锦渊的诊室。
“小曲先生来了?”周锦渊看到曲观凤进来,站起来把门给关上了,然后把蓝牙音箱拿出来,继续放道场音乐,这个他和主任已经报备过了,算是音乐疗法,主任同意了。
“这几天睡得怎么样?”周锦渊问道。
曲观凤:“……好多了。”
上次周锦渊给他针刺治疗,他一觉醒来竟已是第二天清晨,睡了足足十个小时,而且是连续的,酣然,无梦。
回想起来,只有悠悠的道场音乐和周锦渊若有似无的低语声,最清晰的,竟然是周锦渊轻轻的击节声,极有节奏感,把他带入沉睡中。
在这一瞬间,曲观凤甚至理解了古代为什么有许多追捧巫师的人,为什么在宗教那里寻求心理慰藉。
要不是桌上留着写了医嘱的纸条,还有家里新开的中药,他都要以为那些交谈与治疗只是幻境中的一段了。
在喝了几天中药后,曲观凤的严重失眠已经改善许多了。近一年的时间以来,他极难有一个像这样无梦、连贯的睡眠。失去后再得到,愈发显得珍贵。
这参杂着祝由术的治疗,也让曲观凤心底又多了一线期待,也许……
周锦渊知道曲观凤心理状况不是很好,所以刻意和他说笑,“你来的时候,在外面是不是看到很多脱发的患者?”
曲观凤:“……嗯。”
“因为防脱治秃就是我们的拳头项目,我们医院都有外号,叫海州市秃发专科医院了。”周锦渊哈哈笑说,“你知不知道,有人传说曲公子要来三医院就诊时,好多人都在打听曲公子的秃发到底有多严重,以为你是来治脱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而且之前大家只是知道本院的中医科红火起来了,但因为时间短,也不会觉得特别权威。
直到发现这种背景的富家公子都来,才让他们惊觉,这治秃水平怕不是全国顶尖级别了!
曲观凤:“……………………”
他一点也笑不出来,甚至有点想骂人。
“咳咳,不过我有帮你辟谣,你明明是来做康复训练的。”周锦渊干咳两声,用轻松的口气来描述曲观凤的治疗。
而且三医院的职工们在知道曲公子不是治秃,而是因为瘫痪来治疗后,都极为激动,尤其是据说,人家多处寻医之后,才定下了三医院。
脑外科那边才有消息,说周医生针刺治疗,把外伤性瘫痪给扎得下地了,这边连曲公子也来了,人家这是上能治重症,下能平呃逆啊。
虽然曲观凤还没正式开始治疗,单是这份选择,就已经让大家对周锦渊的医术,又多了一层新认识。
周锦渊走到曲观凤身边,“来吧,我扶你躺下,我们先针灸半个小时,然后推拿。”
他把曲观凤从电动轮椅扶到治疗床上,这床还是曲观凤他爸捐的,可以调节角度,这让曲观凤的动作轻松不少,心里也不至于抵触。
就曲庆瑞的说法,每个暴露他病情的行为,都可能刺激到他。
毕竟普通医师,诊室也不是特别大,周锦渊为免轮椅干扰自己的动作,直接把轮椅推到后面的值班室去了。
“哎,你这是不是改装过啊,仔细看觉得挺特别的。”周锦渊还道。
电动轮椅本就比较重、大,占地方,要是折叠的还能收起来,曲观凤的这个,他这次才看出和市面上的有些微,以人家这个条件,说不定是独家设计吧。
曲观凤无心和他说笑。
周锦渊也要开始治疗了,面色一整,说道:
“这是我家传的通督催气针法,我在针具和手法上都进行过改进,算是独一份儿的,别看着针这形状害怕,现在扎着你也没什么痛感。等你越来越痛了……我就换细的针了。”
曲观凤穿着宽松的长裤,周锦渊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将裤腿挽上去,在要针刺的穴位消毒,以长针刺进去,用捻转的补法。
通督催气针法的针感是非常强烈的,甚至会有烧山火那样的热感,但刺激感还要更强。
纵然曲观凤现在皮温低,感觉也迟钝,都在这样的刺激下依稀有了些隐隐的酸麻,这让他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第一瞬间,竟怀疑是幻觉。毕竟他的双腿,很长一段时间,什么感觉也没有。
这酸麻只有一点,也说不上舒服。
但对曲观凤来说,这种算不上舒服的感觉,却能让他呼吸都加快,不可思议地侧着头去看周锦渊,哑声道:“我……我觉得酸麻……”
“应该只感觉到一点吧,不难受吧。”周锦渊差不多有数,第一次施针就有这个反应,曲观凤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好那么一些些。
周锦渊的平淡,让曲观凤一时竟无言语,慢慢闭上了眼睛,体会双腿最细微的感觉,他可以确定这不是自己心理作用带来的幻觉,那一线希望也在此时扩散开。
从未有过的感受啊,让他知道这两条腿真的还没有废掉。
通督催气针法,真的能力挽沉舟——
周锦渊没有再搭话,他只在治疗前和曲观凤谈笑了几句,刚才抽空回答,就立刻闭嘴了,现在施针需要他注意力的高度集中。
周锦渊施完针,才微微舒了口气,把艾灸条点燃,隔着防烫网罩施灸。
针灸分为针刺和艾灸两个部分,有的针灸家更擅长针法,有的喜爱灸法,不过二者并不是相对的,很多时候配合用效果更好。
天上太阳,地上艾草,在通督催气针法里,后续用艾火的纯阳温热之气循经温补,是相当有必要的。
和针刺、推拿一样,灸对了也会得气,也是灸法使用最关键的地方。但这种气感曲观凤现在应该感受不是特别强烈,周锦渊把艾灸点好后,又用轻软的被单遮盖在上方,既是保温,也是照顾到病人的心情。
接着对他说:“你可以闭上眼睛休息,我趁这个时间给其他病人治疗。”
病人多,可不就得穿插着,最大限度地利用时间。
曲观凤内心很不适应,却也只能接受。
……
下一个病人扶着墙慢慢走了进来,一看到周锦渊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亲热地喊他,“周医生,今天我家里做了饺子,我叫我老婆带一碗来给你尝尝。”
“这么客气……来,坐下吧。”周锦渊扶了一把,这个病人就是他前些天去脑外科会诊的那个外伤性瘫痪患者曹先生,经过近一个星期的针刺治疗,已经能扶着墙慢走了。
今天起就可以隔天再来扎针了。因为取穴也方便,周锦渊直接让他坐着扎针。
几天下来病人也习惯针刺了,周锦渊给他扎针,他还在说:“这不是客气啊,真是要谢谢你,我都以为我要没得治了。”
曲观凤看过来一眼,他几乎以为周锦渊其他病人都是秃发了,但这个好像还好,只是走路有些慢,不知什么病。
“不至于!”周锦渊笑说。
“哎,这个小兄弟是什么病呢?”曹先生看到躺在床上做针灸的曲观凤,有些好奇,这年轻人长得十分俊美贵气,也不知得了什么病,看着也不秃啊。
周锦渊心念一转,说道:“你们的病证大体是相似的!小曲先生,你可以和他聊聊,他也是在我这里治疗的,现在已经快好了。你完全可以放宽心,这不是什么绝症,也没有什么可沮丧的。”
针扎好了,周锦渊开始收拾桌面。他觉得,虽然那个患者情况要轻一些,但是身上的欢欣、自信可以鼓舞到小曲先生,让他越来越有希望,充满信心地治疗。
曲观凤闻言,心念一动,看着那病人,轻声道:“你也……”
他没有说完,始终还是不想提起瘫痪那几个字。这也是为什么周锦渊同样只是侧面提起。
但他的确想知道这个人的情况,自他出事后,从未接触过和自己相似情况的患者。但这个人,都已经能自己行走了,也是靠的通督催气针法吗?
曹先生也把上身倾向曲观凤。听话听音啊,这诊室没拐杖也没轮椅,医生和患者又一副不愿直说的样子,小伙子甚至有些难堪,曹先生当即觉得自己领会到了重点!
“原来你也是?你这年纪轻轻的啊……”曹先生惋惜地道,“不过幸好有周医生,你放心吧,我在他手下,短短几天就看到了疗效。”
曲观凤眼神闪烁,低声道:“你原来什么程度?”
曹先生也小小声说道:“很严重的,周医生说因为咱原来这个肾虚得不行了,之前那玩意儿一起立就钻心地疼!当时就给你疼得没精神了!”
曲观凤:“”
曲观凤看向周锦渊,脸色难看:“………………我和他,病证,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