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宋副总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舒黎正在从酒店回舒宅的路上。
电话那头的宋副总语气里难得带了几分舒畅,“梨梨,沈家那边的律师团已经到了。”
舒黎笑了笑,也是前所未有的释然:“那就好。”
既然沈易承诺了,那就一定会做到,对此她从没有怀疑过。
只是宋副总依旧不免有几分唏嘘,他叹了口气道:“梨梨,是宋叔叔没用,要你这样低声下气的去求人。”
一时间舒黎也沉默了下来。
和沈易之间的交易并非她所愿,可舒黎心里清楚,宋副总之前劝她去向沈易示好,并不是为了一己之私。
舒父知道独生女儿只喜欢跳舞,是以也从未萌生过要让女儿继承家业的念头,早早的便为她设立了巨额信托基金,又四处物色合适的职业经理人人选,预备着将来帮忙管理好自家公司,宝贝女儿只管拿分红便是。
宋副总早年留学海外名校,是国内最早的一批职业经理人,行业经验丰富,声名在外,当初还是舒父三顾茅庐才请来的。
舒黎知道,爸爸入狱后,外面有大把的企业朝宋副总伸出橄榄枝,给他开出千万年薪和大额期权激励的待遇的企业也不在少数,只要宋副总愿意,他大可以抛下舒家的这一堆烂摊子事,舒舒服服去其他企业当老总,也好过成日里为公司殚精竭虑。
舒黎嘴上不说,可心里却一直是很感激他的。
两人皆是一阵沉默,然后宋副总道:“昨天周律师去了看守所,你爸爸让你别担心,他在看守所里一切都好……他还说今年的演出季他去不了现场看你的演出,到时候你要记得把录像寄给他。”
如今舒父还羁押在看守所,除了律师以外见不到任何人,哪怕是舒黎,想要知道他的现况也只能靠凭借着周律师只言片语的描述。
舒黎眼中泪意涌动,但听到后面却又笑了出来,“我知道,大家都说我的成名作是《图兰朵》,只有他觉得我跳得最好的是《水中仙》。”
顿一顿,舒黎又道:“宋叔叔,我后天的飞机回巴黎,你帮我和爸爸说,等法院开庭的时候我再回来。”
电话挂断后,车子将将好开到舒宅门口,舒黎是回来收拾行李的。
她这次回国时间长,待了将近一个月,其实十八岁之后,舒黎还没离开过芭蕾舞团这么长时间。
巴黎歌剧院芭蕾舞团是全世界最好的芭蕾舞团之一,那里全是雄心勃勃、不惜用尽一切手段上位的漂亮女孩。
如今正值演出季,舒黎这次离开了这样久,已经缺席了一台明星gala(注1)、两台.独舞和三台双人舞……若再不回去,恐怕真的要被新人踩着上位了。
来给她开门的是周姨,周姨一见她便道:“梨梨,你可算是回来了。”
她接过舒黎手里的包,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明家的人来了,你不在,我也不好让人家在外面等……现在他就在客厅呢。”
舒黎愣了愣,有些没反应过来:“……明谌”
周姨点点头,已过世的前任太太的继子……这关系实在是乱。
舒黎往客厅方向走去,果然看见明谌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背对着她的方向,面前摆着一杯清茶。
听见脚步声,明谌回过头,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来,“你回来了。”
舒黎强行压下心中的讶异与不安,面上也只是微笑开口道:“你前天不是还在巴黎怎么突然到这儿来了难道是怕我赖了你那顿饭么”
明谌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周姨,然后朝舒黎道:“在这儿坐久了有点闷,要不你陪我去外面走走”
舒黎点点头。
这里是使馆区,附近不远就有一家白俄人开的咖啡馆,大约是因为价格高,环境十分清静,舒黎便直接引着明谌往那边去了。
出了舒宅的大门,这会儿只剩下他们两人,明谌开门见山道:“梨梨,沈易又来找你了”
舒黎垂下头,耳后别着的一缕碎发掉落在颊边,她纠正道:“是我去找他的。”
明谌是聪明人,他知道舒家的近况,再加上舒黎在演出季这种关键时候离开巴黎,离开舞团,实在是很难不叫他乱想。
他知道这个丫头不会告诉他实话,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于是便索性将一应事项都往后推了几天,亲自飞来了中国。
刚才在舒宅时,周姨也说小姐这两日都不在家,更是印证了明谌的猜测。
念及此,就连向来温和优雅的明谌都一时气结,缓了好几秒,才再次开口:“你是为了钱求他的”
舒黎低垂着眼睛,语气很平静:“你既然都知道,那就别问了。”
明谌揉着太阳穴,语气里几乎带上了几分气急败坏:“你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舒黎没有说话,两条手臂搁在桌上,然后慢慢伏下了身子,半趴在了桌上。
归功于十几年的芭蕾功底,舒黎的身姿仪态向来如天鹅般优雅挺拔,无可挑剔,因此此刻她抱着肩膀、半伏在桌上的动作就显得格外的可怜,就像是一只受了欺负的猫咪一般。
明谌看着落在她颊边的那一缕碎发,强忍住伸手触碰的冲动,静默了几秒,然后苦口婆心道:“梨梨,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么你爸爸的公司资金链断裂,他自己现在在看守所里,公司根本没办法经营下去……现在最好的处置办法就是申请破产,公司的事情你管不了,也不该管。”
舒黎依旧垂着头,几缕乌黑的长发蜿蜒在如牛奶般白腻的后颈上。
她低声道:“我知道你说得对……可是如果呢如果我能保住爸爸的心血呢”
明谌连连深呼吸几次,然后道:“那你也不该找沈易……你需要钱,为什么不和我说”
舒黎抬头看向他,“和你说,然后呢让明伯伯出钱吗”
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我妈妈她都已经走了十年,难道现在我要让她的前任丈夫出钱,帮她的前前任丈夫度过难关吗”
哪怕明伯伯真的会当这个冤大头,舒黎都没有脸开这个口。
明谌看着她,反问道:“所以你向沈易开口……梨梨,对你来说,去找沈易难道是比找我们家更好的选择吗”
舒黎别过脸,没有说话。
其实明谌说得没错,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这种近乎无理的要求,只有对着沈易,她才能理直气壮地提出。
见她不吭声,明谌一时间更是气结:“你忘了吗,当初是我和你亲眼撞见他――”
明谌说不下去,猝然止住后面的话,有几分狼狈的偏过头去。
舒黎咬紧了唇,但仍一言不发。
明谌闭了闭眼,然后继续道:“梨梨,你刚来我们家那年才五岁,我、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是……亲妹妹一样来看待,你和宁玮订婚,我没有半点意见,因为我知道他会对你好。”
顿几秒,明谌继续道:“可沈易他不是良配,当初你是亲眼看见的,我今早还看见报纸娱乐版上写他包.养女明星……你觉得这样的人会对你――”
“别说了!”
方才一直一言不发的舒黎突然高声开口打断了明谌。
她的双手掩面,肩膀微微颤抖着,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我好不容易忘记了的,你为什么非要提醒我……”
明谌哑然,好半晌才低声道:“梨梨,对不起。”
舒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哭了,从前学舞时那么苦那么累,她都从没掉过一滴眼泪,可现在不知怎的,她却变得这样爱哭。
她很想忍住,可眼泪还是源源不断地从指缝间滚落下来。
她捂着脸,像个孩子一样,将头埋在膝盖间失声痛哭:“有些事情我明明想假装忘记的……明谌,你为什么非要提醒我,让我想起来呢”
见她如此伤心,明谌终于忍耐不住,他起身越过座位,搂住舒黎的肩膀,轻轻将她按在自己怀里,喃喃道:“梨梨,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
沈晏满脸苦大仇深地坐在车后座上,大气都不敢出。
他突然想起自己前两日问小助理的那个问题了――“你要是碰见我女人给我戴绿帽子,你他妈的难道会通知我来捉奸吗”
如今看来,这个问题简直是深入灵魂、直击人心的拷问。
几天前他撞见老大被绿,自然是没有通知他。
所以上天给他的惩罚就是,此刻此刻和老大坐在同一辆车里,透过咖啡馆一尘不染的玻璃,共同围观他被绿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