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天火光中,两道身影悄然离去。后门有一队车马等候多时。
春缨将令窈从轮椅中背起,令窈入了马车,车队立刻启程。令窈悬着一颗心,时刻路上的动静,每远离别苑一寸,她的呼吸就紧一分,攥着车帘的手紧紧掐进肉里。
直到车队驶出二十里路,再也看不到临安城的一草一木,身后也无追兵来寻,令窈才稍稍松口气。
令窈放下车帘,再看不见外面黑漆漆的暗夜,思绪归宁,这才有功夫注意其他事。
“他们可信吗?”她悄声问春缨。
“有钱能使鬼推磨。”春缨答。
令窈点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但愿那些钱财没有白费。”
“姑娘放心便是。”春缨有些不自在,将头埋低,不敢看令窈。
令窈生出狐疑,但并未质问。外面那些人虽然是春缨找的,但并不全都听命春缨。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车队里有她自己另聘的护卫。而对于护卫一事,春缨并不知情。就算途中生出变故,她亦能应对,不至于慌手慌脚。
行至半路,忽起喧闹,令窈一惊,以为是郑嘉辞的追兵到了,掀开车帘一看,外面拦路的人却不是郑家的人,而是山贼土匪。
土匪凶悍,真刀实枪,杀人不眨眼,双方交手,血肉横飞。
春缨手忙脚乱将令窈抱下马车放进轮椅,“姑娘……姑娘快逃!”
这场袭击来得出其不意,对方人多势众,场面极其混乱,护卫们一个个倒下,令窈面色呆滞,直至被春缨藏到草垛中,粗糙的麦秸戳痛她的后背,她僵硬的身体才恢复知觉。
风里浓浓的血腥味传入鼻间,前方屠杀的狂欢声飘进耳中,不知过了多久,刀砍进肉里的声音与凄厉的惨叫声总算停下。结束了。他们离开了。
令窈死命捂住嘴的手缓缓滑落,发红的眼涌出大颗泪珠,呜咽声卡在喉间,她抱紧自己,不敢让自己发出哭声,怕那群山贼重新回来。
为了引开山贼,春缨已经不知所踪。前方尸横遍野,令窈呆呆地瘫在地上,她的轮椅就在脚边,她却没有力气爬上去。
从出逃那刻起,她想过无数种被郑嘉辞抓回去的可能,如果被他抓到,他可能会恼羞成怒直接杀了她,如果不杀她,也会用残酷无情的方式折磨惩罚她。她想过那么多种躲避郑嘉辞的方法,以为只要逃开他就能成功回到汴梁,却忘了如今的世道,已不是从前的平安盛世。
从临安离开走的是官道,尚且还有山贼出没,若是离了官道,不知外面是何等境况。令窈踌躇满志奔往汴梁的心忽地凝固,像被人剐空血肉,方才发生的一切血淋淋地摆在眼前。月亮圆圆一轮,光里罩着残肢与血渍。
不该……不该是这样。明明她从前也曾在郊野独自出行过,就算身边没有守卫,也从未遭遇过任何不测。莫说山贼,就连骗子都不曾遇到过。这些聘来的守卫,他们只需让她免于风吹日晒避开郑嘉辞的耳目即可,她从未想过要让他们直面生死搏斗。
令窈第一次察觉自己的天真,没了天家的庇护,没了郑家的保护,没有权势钱财保驾护航,作为一个身无缚鸡之力的平民女子,要想从一座城池去往另一座城池,遥远路途中潜藏的危机,无处不在。山贼仅仅是个开始。
如今她一个人,身上没有银子,加上这张惹人注目的脸,又能行多远?
令窈在草垛后藏了许久,久到晨曦破云而出,她艰难地爬上轮椅,面色惨白朝前而去。
娇贵的少女对俗世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通往汴梁的路是哪条,她只知道汴梁在东北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她推着轮椅行了很久很久,路上荒无人烟,绿荫逐渐消失,直到黄沙扑满衣裙,她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
原来荒漠长这样,书里说的竟是真话,荒漠真的寸土不生,一望无际全是沙土。
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令窈再无力支撑,从轮椅跌下后往前爬行几步不再挣扎,任由风将沙土吹到她脸上。
她瘫在地上,眼皮越来越重,脑海中走马观灯似地闪过从前种种事。
就要死了吗?死在这个荒凉的地方,不会有人再记得她,甚至不会有人来寻她的尸身?
大概是死前求生的太过强烈,令窈忽地觉得其实留在郑府也未尝不可,要是没有逃跑的话,现在她应该在回郑府的路上,对着郑嘉辞那张死人脸冷嘲热讽。
比起如今曝尸荒野,在郑府忍一时的羞辱又算得了什么?郑嘉辞再如何折辱她,至少她还能留条命。只要有命在,不怕将来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为什么要逃跑?逃了不也没用,不是吗?
令窈想要大哭,眼泪流不出来,干裂的唇嚎出细微的求救声“救我……”
谁还能救她呢?
“郑嘉辞……救我……”
只要能活下去,怎么样都好。
男人的身影映入眼帘,仿若做梦般,郑嘉辞出现在她面前。他低身看她,英俊阴鸷的面容被日光照得朦朦胧胧,令窈以为是幻觉,却还是不自觉朝这个幻影伸出手。
郑嘉辞将人抱入怀中,她轻飘飘地躺在他手边,似乎一用力就会被折断。从昨夜的出逃起,他就一直跟在她身后,看她被山贼土匪吓得花容失色却还是坚持独自逃亡,原以为她撑不过半天便会崩溃,不曾想竟撑到了现在。
郑嘉辞目光平静凝视少女“已经没事了。”
令窈呆滞,继而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