谓枫不知道她是怎么下了山的。
亦不知道自己漫无目的地走了多久, 她茫然地飞掠了一会儿,才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亲眼见过暗河门门人的戏班子, 见到过无数尚且年幼的孩子生不如死, 见到了他们传说中的门主。
银甲覆面, 谓枫却一眼认出了她。
谓枫忽然觉得累, 很累很累。
在拼命练功习武的时候没有觉得,在千里迢迢赶来杀秦长海时没有觉得,在四处奔波时没有觉得。
如果时间能往前推移一点,到她找到暗河门之前, 再往前推移一点,到她下山之前, 再往前,到她还是向梨的时候……
谓枫身形暴射出去, 迎面撞来的风让她的衣袍翻飞起来, 发出猎猎之声。
不知不觉已经这么多年了,从遇见她,到以为她去世, 又遇见她, 已经快六年了。
她是匡扶江湖规则正义的绝宫宫主,又是武林最大祸害的暗河门门主,多么讽刺荒唐。
很可惜, 天下都被她蒙在鼓里。
谓枫恨自己,为什么对她下不去手,也不愿拆穿她的身份, 做不到伤害她。
一连三天过去了。
那场小打小闹灭了暗河门明面上的部署,却并未伤及到它的根基,暗河门门主也踪迹全无。
陵州的戏班子一夜之间也消失不见,只留几个传统的百年本地梨园幸存,乐不可支。
秦桃是在一间酒楼里找到了喝的烂醉如泥的谓枫。
在醉间,谓枫分不清谁是谁,那个一身黑衣的门主,一身白衣的宫主,似乎又跟那个穿着浅粉色衣衫的年轻女人重合。
她时而一掌取人性命,时而冷若冰霜,时而以鲜血为引狞笑,时而蹲下身包扎受伤跑过来的小兔子。
那么温情,那么残忍,那么熟悉,那么陌生。
“谓枫你怎么回事”
秦桃甩去一块碎金给店小二,弥补她刚刚进来的太急气势太猛而吓走客人的损失,店小二看她衣着打扮气度非凡,又看到门外站了无数兵马,吓得腿软,拿了碎金赶紧跑了。
谓枫面上染有红晕,一向纤尘不染的衣衫也脏乱不堪,她长发也散乱了,整个人一塌糊涂。
“你是谁”
面对秦桃的质问,谓枫答非所问,秦桃顿时怔住了。
“别告诉本郡主你失忆了。”
秦桃面色不善。
“你到底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你这样折腾自己有用吗”
无人应和,谓枫紧紧闭着眼,后仰在椅子靠背上。
秦桃气极,转身就走,谓枫依旧没有表示。
等到快出了店门,秦桃忽又无可奈何地转过身来,走过来,一把提起谓枫的衣领。
谓枫柔柔地睁开眼,两颊红润,眼神弱弱的,里面私有破碎的泪光。
秦桃的语气慢了几分,软了下来:“你可以消极逃避,但必须在救走你师傅之后,这是她的意思,也是你的责任,你明白吗”
听到师傅两字,谓枫才似乎缓缓地回过神来。
秦桃将谓枫带回了王府。
郡主一贯行事乖张,无人敢阻拦,带着人回来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
郡主大人命自己的心腹连夜赶往绝宫,请单云流来帮忙。
因为她实在是没有把握。
谓枫在一处正房待了整整一天一夜,再次出来时,换上一袭黑衣。
来找她的秦桃看见她怔住了。
她容颜本就美极俏极,比起寻常女子又多了一份侠气与潇洒,此时穿上黑衣,显得她肤若凝脂,长身玉立,腰肢不盈一握,更加高,更加瘦,更加沉稳了。
但谓枫周身的气质又与男子区别开来,此时的她虽然更容易令女子心折,浑身上下却并没有男气。
她微微一笑:“怎么了”
“不穿流苏飘带的青衣了”秦桃问她。
“这样简单许多,也方便许多,王爷不在府里”
“不在。”
“那你带我走走”
“可以。”
秦桃自小尊贵,性情骄纵,她没有同龄人的朋友,谓枫是唯一一个嘴上叫着她郡主却丝毫没把她的身份当回事的人,因此她吸引着秦桃,秦桃想跟她做朋友,想帮助她。
两人沿着王府的石子路走着。
路上黑白石子交错分布,远远望去,像洒了一地的棋子。
“也就是说,你目前还并不知晓我师傅身在何处”
谓枫气质也不自觉变了。以往,她给人的感觉如沐春风,而今,这种气质被她敛去,更多的是一种外放的沉稳气质。
“嗯,母妃也不知道,她是一次查阅了父王的手记,多方结合而得出的结论,虽然证据不足,但母妃做事,没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她不会开口。”
谓枫抿唇,眉头挂上一丝凝重。
“王府太大,只能慢慢寻找了。”
前面是湖。
秦桃领着谓枫走了九曲桥,到了湖心亭上。
谓枫看着湖面,平静说道:
“两年前,我也就在湖心亭,杀了秦长海。”
秦桃失笑:“后来就准备来陵州杀我了是吗”
谓枫眉睫也染上一丝笑意,她从一旁的盒中抓了一盒鱼食,扔进湖水中。
许许多多条鲤鱼从四面八方游来,争夺她撒下的鱼食。
开春了,鲤鱼饿地有些久了。</p>
“你不会怪我杀了你的表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