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京华松开手站起身, 哼道:“刚才也不知道谁赶我走。”
刘琰说的“还好你来了”, 当然并非仅指此时此刻,不过此时不是解释的时候, “我不是赶你, 但你确实得走了。”
“为什么?你怕徐公公等急了?”许京华蹲了一会儿, 腿有点麻,也不管刘琰说什么, 先坐下抻抻腿再说。
“不,我是在想,既然人家都把棋走到这一步了,我们何不将计就计?李家不就是想离间我们父子, 让我在东宫孤立无援,只能倒向他们、获取支持么?”
“你是想同皇上做戏, 引着他们来接近你, 然后抓他们的把柄?”
“不错。此事若就这么算了, 我枉为人子。你替我跟父皇说,
李家一定还有后招,我们不能再姑息养奸了……”刘琰说到这里,忽然停下,略一沉吟后,说道,“算了, 我还是仔细写一封奏表,让徐若诚带给父皇,
你帮我劝劝娘娘,请她也配合一二。”
“配合什么?”
刘琰已经站起身叫杨静研墨,闻言回头向许京华一笑:“配合父皇冷落我。”
“他们会相信吗?”
“会的,他们算计的就是这个。你等我一会。”
许京华点点头,看着他进去内殿,才长出口气,放下悬着的心。
她刚才看着镇定,其实心里真的被刘琰的样子吓到了。之前她只考虑了这事自己说合不合适,是否应该由皇上或者太后亲自同刘琰谈,毕竟自己只是个外人,涉及到他母后的私事,由她来说,难免有点尴尬。
但刘琰明明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明明也很想多同她说几句话,却因为怕连累她,而催她快走,还把下次见面的希望寄托到他母后冥诞上,许京华就无论如何也没法再瞒着他了。
在说之前,许京华想到刘琰可能会恼怒,就像皇上一样,但她怎么也想不到,刘琰会怀疑他母后之死也与楚询有关——若真是如此,不但皇上和刘琰在闵烈皇后心中毫无分量,连刘琰的出生,都会变成彻头彻尾的错误。
母亲不甘不愿生下他,外祖父谋反也是因为他,最后母亲因为这一切自尽……太令人绝望了,就算心大如许京华,就算仅仅只是假设,都无法面对那样世间几无立足之处的出身来历,何况刘琰?
幸好他能听进去劝,还很快有了斗志,许京华松弛下来,便觉得口渴,转头端起一直没顾上喝的茶,一口喝完,又自己动手倒。
跟着杨静进来服侍的宫女,见状快步上前,许京华摆摆手:“不用管我,我自己来就行。”
她又喝了一杯茶,思绪绕回到刘琰身上,想想他茫然伤心的神情,再看看这空旷冷清的大殿,又不放心起来——如果真的依计行事,他还能出东宫吗?连娘娘那边都要冷落他,那岂不是他们也不能见面了?
他真的能熬过去吗?
重重担忧涌上来,许京华坐不住了,她起身走到内殿门口,隔着隔断的落地屏风说:“殿下,我觉得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你再等一下,我马上写好了。”
“我就是说你先别急着写。你要做戏做得像,是不是就得一直呆在东宫不出去,‘闭门读书’什么的?这样短了还行,时候长了,你多难受啊?”
屏风之内,书案后面坐着的刘琰笔尖一顿,抬起了头,四君子画屏风上,映着一条纤细的人影,屏风没有人高,那美好的影子还露了一截光洁额头在上面,散碎额发毛毛糙糙的,像她本人一样,不肯服帖却充满活力。
“我不难受,”他望着影子,语气温柔得,好像将要受苦的人是对方一样,“我知道你会陪着我的,在心里。”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但他们之间最多也就十步远,屏风能遮住里面的人,却隔绝不掉声音,这轻得呢喃一般的声音,落入许京华耳中,旋即化作一根鸿毛,在她心上轻而又轻地搔了搔。
那感受奇妙极了,彷佛无穷滋味混杂,却只汇集在小小一点上,让人想细细分辨而不得,只能等着它自己散去。
刘琰说完,顿了顿,没等到她的回答,略有失落。
但这会儿没空失落,他低下头,一边继续写奏表,一边说:“还有娘娘和父皇,只要大家心在一起,我就不难受。你不要担心,冷落也不是完全不能出东宫,主要还是不面圣不听政,你回去请娘娘和父皇商量一下,让我每隔几日去给娘娘问安,然后你掐算着日子,也进宫来,我们不就能见面了吗?”
那股奇妙滋味终于过去,许京华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身靠在旁边柱子上,“好吧。那你觉得,这得多久能奏效?要是两三个月过去了,他们还没有动静呢?”
“父皇会逼他们动的,我猜,父皇现在就在着手了,他对李家和士族早就没了耐心……”刘琰大半心思用在写奏表上,说起话来便比平时直接许多,“之前变法一直对山东网开一面,多有宽限,这次他们激怒父皇,父皇定会将齐鲁两地列为重中之重。”
“这么一会儿,你就把这些事考虑得这么清楚明白了?”许京华有点佩服,“好吧,听你的,我不打扰你了,你慢慢写。”
她走回方才的椅子上坐下,独自发起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