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许俊腿上旧伤经过休养,也终于不疼了,他和齐王一同进宫给太后问安,太后打发齐王带许京华去御苑骑马,自己关起门来,与失散多年的长子,长谈了一番。
第一个必须得谈的,就是太后怎么做了先帝的妃子。
“大约你这些日子也听说了一些吧?”同儿子说起再嫁经历,便是什么都见过经过的太后,也很难完全坦然。
许俊点点头:“儿听说,是为了皇上。”
“其实不光是为了皇上,也有保全我的意思。”太后想起旧事,眉头不自觉皱起,“当年我带着皇上赶到建康时,先帝已经登基半年多了,他那时受山东士族辖制,纳了几个士族出身的妃子……”
当时僖宗皇帝已经被杀,皇子皇孙也无一幸免。先帝原配太子妃何氏,更是在氐羌人进城后,就服毒自尽,此事人人皆知,所以无人想到,一个三四岁的幼儿,竟能在乳母的护送下,平安到达建康。
“那些妃子都想自己率先生下皇子,好立太子,进而登上后位,突然冒出一个嫡长子来,如何不恨?不过她们当时谁也不想先动手,免得旁人坐收渔翁之利。直到她们陆续生下皇子,先帝却丝毫没有立后的意思,才有人按捺不住。”
那时皇上已经八岁,先帝安排了淮南士人给他开蒙,朝中也有立太子的呼声,本来常被克扣的饮食,随之改善。
太后谨慎习惯了,给的饭菜越是丰盛,她越不敢直接给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吃,就把宫女的饭给皇上,自己和比较信得过的宫女吃了皇上那份饭。
当晚两人腹泻不止,却丝毫不敢声张。
“皇上平安无事,她们终于想起来,皇上身边还有我这么个人。我只是个奴婢,那些妃子想整治就整治,可比害皇上要简单。”
虽然太后平安无事坐在面前,但当时的凶险,仍让许俊不寒而栗。
太后看出他的紧张,伸手按住儿子手臂,微笑道:“没什么,都过去了。皇上从小就刚强有谋略,为了救我,以死相逼,先帝也及时赶到,救下了我们。”
由此一事,先帝才意识到那几位看似温柔贤惠的妃子,也会同迫害他的妖后张婵一样,暗害他的皇子。
“先帝当机立断,立皇上为太子,但皇上当时毕竟年幼,身边须得有人尽心照顾,这个人又不能仅仅只是个乳母……”
许俊明白了。确实,那种情势下,封太后为妃,抚育太子,实是两全其美之策。既给了太后足以自保的身份地位,也给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多加了一重保障。
他想想太后不肯细说的遭遇,禁不住眼眶湿润,哽咽道:“娘,您受苦了……”
太后也心酸,却强自克制着说:“过去了。再说二十多年离乱,谁又没受过苦?你和你爹受的苦更多。我……我对不起他……”
许俊摇头:“爹要是在天有灵,一定也不会怪您。他临死之前,一直同我说的一句话,就是活下去,只有好好活着,亲人才有重见的一日……”
说到这里,他再忍不住,两行浊泪滚落下来,“咱们都活着,我还把京华带来见您,您又给我生了个兄弟,我们一家团聚,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事,爹怎么会怪您?他在天有灵,一定高兴极了。”
太后多年心结,被这几句情真意切的话,一朝解开,顿时也撑不住,伸手抱住许俊,伏在他肩上泪如雨下。
母子两个说话,殿中只留了两名心腹宫女伺候,这会儿母子抱头痛哭,两人也跟着垂泪,有意等了一会儿,让太后和保定侯哭得心底畅快些了,才上前安慰开解,劝二人多看以后。
太后哭了一阵,回神记起长子身体刚好些,怕他大喜大悲再病倒,忙止住泪,说:“不错,是该高兴,多想以后。”
宫女打了水来,母子二人各自洗了脸,重新坐下来说话。
“我一直想问你呢,京华也十四了,一两年间就要出嫁,你是不是再娶一房妻室?”
许俊听着前半段,还以为说女儿的婚事,没想到太后话音一转,变成他自己的婚事了,要说的话堵在嘴边,卡得他半晌发不出声。
太后被他逗笑,“怎么?你自己从没想过?家里总要有个女主人才像样。”
许俊嗫嚅道:“这……儿子体格不好,就……别拖累旁人了吧?”
“正因为你身体不好,更要有人悉心照顾才行。”太后说完,见儿子还是摇头,就想了想,问道,“是不是怕京华不同意?我也不是要你现在就娶,等京华婚事定了,再考虑也成。”
许俊摇头:“从前在怀戎,也有人来说亲,京华是不反对的,但我……我想着,我们父女两个,日子也能过,就没……”
“那孩子出嫁以后呢?你腿脚又不好,光指着下人伺候,我可不放心。”
“那就……等京华出嫁再说吧。”许俊不想再谈自己,把话转到女儿身上,“儿子今年下定决心要回京城,也是因为京华大了,我怕再留一两年,她开了窍,瞧上哪个胡人孩子。这孩子脾气太倔,她认准的事儿,便是我,也没法让她改了。”
太后想起皇上提的那一句,就问:“那京华的婚事,你可有什么打算?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婿?”
许俊抬头看着太后,有点不好意思似的,“儿子什么打算也没有,正想全托给您呢。”
太后瞪他一眼:“哪有你这样做爹的?我当然会管,但是京华到我身边才几日?她的性情喜好,我还没摸清楚,你心里总得有数才行。”
“儿子想得简单,只要老实厚道就行,但京华这孩子吧……”许俊想了想,“没有一技之长的,她可能瞧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