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工看了一眼时间,道:“之前打了镇定剂,正睡着,但是都这个时候了,大概也快要醒了。”
闻人久颔首道:“知道了,我进去看看。”
说着,将门推开了些,带着洛骁便走了进去。
屋外已经开始飘起了细细的雨丝,有风从未完全关严的窗户吹进来,将浅蓝色的窗帘吹得飘飘荡荡,牵动着旁边的贝壳风铃传出一串清脆的声响。
紧挨着窗边的木板床上,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人正闭着眼睛陷入着沉睡。大概是长期见不到阳光,她皮肤显出了一种不见血色的惨白。因为瘦得厉害,透过那薄薄的皮肤,用肉眼几乎就能看见那底下青色的血管。
闻人久用手里的白玫瑰将花瓶里那些已经开始枯萎了的花替换下来,再走过去,将开始有些飘雨的窗户关了起来,转过身,对上洛骁看过来的若有所思的目光,淡淡道:“这是我母亲。”
洛骁走了过来,视线从床前写着“闻人岚”的名牌挪到了床上那个女人身上。
尽管已经瘦得脱了形,但是却也不难从那脸的五官里看到那份与闻人久极其相似的惊人的美丽。
洛骁道:“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嗯,或许吧,身边见过我母亲的人都这么和我说过。”闻人久把女人身上的薄被往上掖了掖,“只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洛骁张了张嘴,刚准备问些什么,话还没出口,却见床上一直安静地躺着的女人微微动了一下。
原本舒展着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长长睫毛剧烈地抖动着,这个过程大约持续了十秒之后,像是从什么噩梦中终于逃离了一般,她突然瞪大了双眼,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失去焦距的瞳孔茫然地对着天花板望了几秒,正半梦半醒着,缓缓地侧过头,看着坐在身边的闻人久又愣了一会儿,女人仿佛找到了救星似得从床上弹坐起来,伸手拦着他的脖子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哭的伤心又委屈,几乎都要喘不上气。
“爸……爸爸,不要走,岚岚乖,不要不要岚岚……爸爸……呜呜呜……”
明明是个已经年岁不小了的成年女性,但是这会儿哭泣的姿态却又十足地像是个心智未成熟的幼童,看上去便显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古怪与违和。
但是闻人久好像对此一无所觉。
明明并不喜欢与人过多的肢体接触,但是这会儿他还是也伸手将对方也抱住了。右手缓慢而温柔地轻拍着闻人岚的背,嘴里并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但却轻轻哼起了一只不知名的歌谣。
一直等到了怀里大哭的女人渐渐安静下来,闻人久抬了抬眼,才看着洛骁道:“能帮我倒杯水过来吗”
洛骁点点头,从桌子底下找出了水瓶。只是拔开瓶塞往里面看了看,里面的水却早已经用空了。
“你先等等,我去外面接一瓶热水过来。”洛骁说着,拎着水瓶就出了门。
绕着整个顶楼找了一圈,刚刚找到水房准备打水,就听从旁边走廊里几个女人的说话声渐渐地由远及近顺着空气传了过来。
“诶,我说,今天1104那家的儿子是不是又过来了”
“好像是吧,你没看前台接待的那几个新来的孩子都兴奋得找不见北了吗出息!”
“得了吧,尽会说别人。你当初第一次看见人家小孩不也走不动道那时候这小孩可才刚刚成年呢,你这个老阿姨也不矜持点。”
“这……这也不能怪我啊,你在平时哪能见着那么好看的娃儿那眼睛、那鼻子……看起来跟个明星似的。哎,我儿子要长成这样,我能乐疯了。”
“呸,还你儿子呢。你也不看看人家妈长得多好看。就是可惜了,是个精神不正常的。”这声音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顿了顿,叹息道,“我听说,好像以前也没这毛病,突然就这样,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这么久了,也没见着她老公来看看。”另一个声音也有些感慨,“平时哭闹倒也还好点,就怕她突然狂躁。那个疯劲儿,几个护工都拉不住。”
站在水房门口往那两个渐渐走远的护士背影看了一会儿,洛骁眉头皱了皱,又回去将装满了的热水瓶拎了出来。顺着记忆里来时的路又找回到1104病房,还没进屋,隔着薄薄的木门,他突然就听到了一阵女人撕心裂肺的吼叫声。
站在门口微微愣了一下,心里直觉要糟。放下水瓶一脚见木门踢开,几步冲进屋子里,只见在他离开之前还温顺委屈得像是个五岁幼童的女人这会儿却凶相毕露,仿若一只恶鬼一般面目狰狞地跪在床上,双手死死地掐着闻人久的脖子,嘴里还不时地嘀咕着一串叫别人听不清晰的低语。
洛骁看着闻人久已经因为充血而变得发紫的脸,一瞬间只觉得自己的大脑都空白了下来。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到床边将闻人岚从床上扯下来,将闻人久从她手里抢过来的。
等他恢复过意识的时候,他正死死地攥着闻人岚的领口将她整个人按在墙壁上,只是另一只想要挥拳的却被另一个力道紧紧握住了。
顺着那个力道垂头往身侧看了看,却见闻人久正抬头凝视着他。他的声音带着点强烈的咳嗽所引起的嘶哑:“洛骁,我没事了。”
洛骁的视线从他的双眸往下偏移了一点,最终在他脖子上那发白的指印上停留了一会儿,深棕色的眸底明明灭灭,叹了一口气,伸手按了一下墙上挂着的呼叫铃,等将依旧还在发疯的闻人岚交给了被铃声叫来的护工,然后转头拉着闻人久的手,带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一路出了医院走回到了车上,洛骁侧过头紧紧地看着闻人久的脖颈,伸了手明明想要触碰,但是指尖停在了距离他脖子约莫半公分的地方,却又像是怕弄疼了他一样,慢慢地握成了拳头收了回来。
他将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直线,好半晌,才哑着声问道:“疼么”
闻人久没有立即回话,只是抬着眸子看着洛骁紧皱成“川”字的眉心,和他眼底无法掩饰的溢满的心疼。
明明是他受了伤,但是他看起来,却好像恨不得代替他来承受这种疼痛似的。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奇怪的让闻人久甚至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不是很疼。”闻人久声音里还是有点哑,听得让洛骁在一旁眉头忍不住拧得更深,“只是有些火烧火燎的辣,缓一会儿就好了。”
洛骁却把眉头拧紧了,他倾过身,将闻人久的安全带系上,然后单手也将自己的安全带系了上去,将车子调了个头,直接就往回开了过去。
外面的雨丝淅淅沥沥的,原本只是轻飘飘地飘落下来,但是大约是洛骁的车开的太快了,那样轻的雨滴落到车窗上,竟然都发出了一阵阵清脆的声响。
闻人久将车窗摇下来,感受着秋风夹杂着细雨打湿在身上的触感。冷丝丝的,带着一点舒服的凉意。
洛骁看着雨滴落在闻人久的发梢、眉间,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但是视线在触及到他眉眼之中一些埋藏在深处的东西,本来想要劝告的话却又全部被自己咽了下去。在心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脚下本来因为夹杂着怒火而踩了大半的油门稍微松了松,将车子的速度放慢了下来,好让那些从窗户缝隙飘落进来的雨稍微温和一些。
一直开到了宽阔些的平路,洛骁平视着前方,突然问道:“这很常见吗”
闻人久没有回头,只是用余光朝着洛骁扫了过去,问道:“什么”
洛骁的视线从闻人久脖子上划过,将自己的话补充得完整了一点:“你母亲对你施暴……很常见吗”
闻人久这次稍微沉默的了一会儿,他重新将视线落回到了车窗外。远方的山脉连绵成一片,忽高忽低,仿佛都没有间断。近处的行道树在飞驰的车速先也像是练成了一条绿色的线,看久了让人眼睛都有些晕。
“不。”过了好一会儿,闻人久才回答道,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唇角微微陷落了一个极细小的弧度,看上去像是在微笑一般,“大多数情况下,她是一个温柔的人。”
虽然洛骁并不觉得闻人久是在撒谎,但是大约是他第一次见闻人岚就看到了这样具有冲击性的画面,这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温柔”这个词联系到他身上。
沉默地开了一会儿车,洛骁忽然问道:“你母亲……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
闻人久垂着眸子思索了一会儿,淡淡地道:“两年前吧……我有些记不清了。”
洛骁偏头又看了看闻人久,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又想起了在桃花林那会儿他对他说的那些话。那些只言片语之中,透露出来出来的东西。
像是脑子里突然被塞进了一团乱糟糟的毛线,又强行地要他将这些毛线在这会儿一点点捋顺,洛骁突然感觉自己可能是模模糊糊地猜到一点了什么。
“最开始《杀机》还未开拍的时候,我在你的公寓里曾经问过你,为什么一开始你明明是拒绝了我的推荐,但是最后却还是选择接受了。”洛骁轻轻地问道,“是为了你母亲”
闻人久伸手将车窗缓缓地关上了,回过头看着洛骁,眼神淡淡的,倒是没有否认:“嗯。毕竟这种地方,也是只能用烧钱来维持的。”说着,皱着眉头抬眸看了一眼似乎与来时有些许不同的路线,“你现在是要带我去哪”
洛骁抿紧了唇,好一会儿,叹着气道:“你现在好歹也还是在娱乐圈里,带着脖子上那个印子,只要被狗仔拍到,明天只怕整个头条都是你的。”
他道:“我知道一个安全的地方,先去把你脖子上的伤处理完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