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谁都没有想到,这个作为傀儡而存在的十岁皇帝,其实是这群人里看的最清楚的那一个。
愧疚、羞愤让庄沉从小就背负了太大的心理压力,他从心眼儿里觉得他是亏欠着冯婉的,所以他心甘情愿的为生母赎罪。
可他也是可怜的,他目睹生母的自私、生父的残忍,却无人可以倾诉。
不知道午夜梦回,他会不会因为害怕而哭醒。然后第二日醒来,重又带上傀儡的面具继续面对众人。
“这是朕留给太后的护身符,朕现在将他交给你。不到危急关头,切记不可用!”庄沉声音微沉。
没了往日懵懂伪装的孩子,此时显得如此阴狠冷寂。君然从他身上看到了许多东西,可是这些东西好似在下一个瞬间,都灰飞烟灭了。
君然行了大礼,向这个年仅十岁的皇帝叩拜:“微臣遵旨。”
生命之花未曾绚丽开放,孤寂的孩童丢失了亲情,没有友情,亦从未体验过情|爱滋味,就要在这样的年纪里奔向死亡。无人真心为他哭泣,哀恸痛哭也可能是最好的伪装。
庄沉却无暇顾及。短时间的回光返照,让他刚才的精神奕奕瞬间变得颓靡委顿。
君然已经意识到了死神的来临,可他无力阻止。见庄沉瘦峋的小手还在伸手探着什么,他往那里一看,赫然是一盘芙蓉糕。
君然有些不忍,只将盘子往他手边推了推。便听得他最后沙哑的嗓音说道:“芙蓉糕啊,大抵是朕这一辈子最喜欢吃的东西了……”
他笑着将芙蓉糕放进惨白的唇齿之间,可没有咬上一口,便已经倒了过去。君然上前接住,却发觉面前的人脸色泛白,已经没了呼吸。
进门时,冯婉便听见了这么一句。闻言她呼吸一滞,竟有数不清的难过奔涌而来,一浪一浪的要将她就此溺亡。
他不可能不知道芙蓉糕有毒,也不可能猜不出她的恨意。可这个孩子多温柔,将所有的恶意全都笑着接纳。直至他现在死了,她脑海中竟然回想起来的,都是他笑呵呵吃芙蓉糕的模样。
冯婉唇角嗫嚅,声音渺远的如同天际传来:“去宣太医。”
身旁的锦雀虽离庄沉远了些,可她分明直到庄沉是活不了了,于是迟疑着要不要去叫太医。
冯婉却猛地回头,大喊道:“没听清楚我的命令吗!我让你去宣太医!”
锦雀连连退后了几步,刚想往外跑,君然却出声制止了她。
烛影摇曳,昏黄的殿内透着昏暗的光芒,君然抱着瘦小的、仿佛陷入沉睡的庄沉,被昏黄笼罩着。而冯婉站在门口,背后是如同白昼似的月光。
一明一暗,将他们阻隔成了楚河汉界,明明那样近,却又那样远。
君然看不清冯婉的表情,声音却严肃冷然:“不必了。太后娘娘,皇上驾崩了。”
庄沉不论是谁的孩子,但成为了冯婉报复皇室和冯芸的筹码,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曾经的冯婉或许还能有一点悲悯之心,可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消失殆尽。现在的她,恐怕早就视生命为草芥,纵使她自己也粉身碎骨,也要拉着皇室一道毁灭。
“是么”冯婉忽视心头那股子哽咽,稍加整理之后又道,“那便让人处理好,起码把葬礼办得体面些。”
按着礼法规矩,她是应当进来的。可她没有,只让锦雀一行人留下料理,自个儿一个却又闯进这苍茫夜色之中。
君然将庄沉的遗体安置好,立时追了上去。幸好冯婉走得不算快,君然到她身后之时,她方走至这雍和宫的廊院里。
“皇上驾崩了,可事情尚且未了,这朝堂之上,还需您亲自上阵。”
冯婉望着坠了一树的桂花,可望着望着,却觉得眼睛酸涩,眸子里乍现的一丝情绪不曾遮掩,是明明白白的难过不忍。
“你瞧瞧,桂花都开了一树,怎么这孩子这般死心眼,就是喜欢没有芙蓉的芙蓉糕呢”
显然是一句答非所问。可君然明白了她话语中的唏嘘,哪怕这句话太过冷静自持。
“娘娘可有后悔”君然换了个方式问她。
冯婉没有迟疑:“不后悔。”</p>
“我若要后悔,便不会进宫,在那将军府寻一根麻绳吊死在个无人的院落里也就罢了。”她笑,笑着笑着却觉得眼眶温热,“我若后悔,早可以救了庄沉那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