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入座,帝王萧桓才缓步入了万春殿。
帝王的容貌并非那种极具男子气概的,反而有些迭丽,苍白的肌肤,隐隐能看到十分浅的青色血管,唇色浅淡,与他迭丽的容貌截然相反的,是他透着冷漠疏离的神情。
宜容忍不住睁大了眼睛,眼神追随着弟弟萧桓的身影,直至萧桓在上首坐下,她才恍然回神。
她六年前离开南晋之时,弟弟阿桓还是个少年,瘦弱又固执,她临走前担心不已,多番嘱咐乔仲岑,要与萧桓彼此依靠。
六年之后,当初孱弱的少年,已经成了高高在上的帝王,转圜游走在士族与寒门之间,稳坐高位。
宫宴开始,宫人传菜,帝王象征性说了几句贺词,众人便开宴了。
宜容有些走神,盘算要寻个机会去见见阿桓,最好能有独处的机会。她自信,只要有这么个时机,那她能轻而易举证明自己的身份。
只是,萧桓作为帝王,宜容如今哪怕是他的“异母妹妹”,要与他共处,怕也是没什么机会。
心中苦恼,宜容一不小心便多饮几盏酒水。好在公主案上的酒水乃是甜酒,尝尝酒味罢了,实则并无什么后劲。
宜容面上微红,身上也有些微微发热,这是醉酒的前兆,宜容忙搁下酒盏,蹙眉。
这具身子定是未曾尝过酒的,怪她一时疏忽,竟忘了这事了。
接下来的时间,宜容便半点酒水都不沾了,托腮欣赏着面前的歌舞。
“伧——”
长剑从剑鞘中弹出的脆响,随即是剑身发出的铮鸣闷响。
丝竹琴声戛然而止,宜容随着众人一道抬头看向上首天子之座。
一名武将被內侍制住,脚边一柄剑出鞘落地,武将脸上半是惊疑半是愤怒,怒而吼道,“乔仲岑!竖子尔敢!我带兵打仗的时候,竖子不过垂髫小儿!”
那武将约莫四十有余,声音洪亮有力,顷刻间吸引了宴上众人的注意力。
长身而立在一旁的御史中丞乔仲岑,被辱骂也面不改色,语气沉稳,“龙骧将军带利刃入殿,实乃死罪。今圣上仁慈开恩,黜龙骧将军一职。”
武将青筋绷起,几欲暴起,却又被早有准备的內侍牢牢按住。
“小儿狡诈!怎堪为帝——啊——”
他话音刚落,內侍手起刀落,白刃沾血,武将话音戛然而止,殿中妇人们惊疑失措。
宜容喉中也泛上些许呕意,白玉砖上血糊糊的一截舌头,粉肉抽搐,犹如濒死肉虫翻滚,再加上武将喉中发出的赫赫声,画面令人作呕。
宜容刚要撇过头去,就听上首的帝王施施然开口了,他神情自若,仿佛面前没有这么一出血案。
“送龙骧——哦,刘庶人出去。”
随后,露出温和的笑意,安抚在座的众人。帝王表现得格外娴熟,吩咐內侍婢子送上清茶,言笑晏晏,与几个朝中重臣交谈。
武将很快被拖了出去,白玉砖上那截舌头也被清理了,焚香驱味,万春殿仿佛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
然而,殿内的气氛,却一下子压抑了许多。
好不容易捱到宫宴结束,帝王自是最先离场的,然后便轮到了皇亲国戚,士族侯爵。
轮到宜容她们离场的时候,她迟疑了一瞬,婉拒了四公主同行的邀请,独自往灵阙殿走。
今日之事,多多少少超出宜容的承受范围。
帝王借设宴处置臣子,这并非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甚至宜容都不觉得,阿桓下手太重或是阿岑过于狠毒。萧宜容在北魏之时,亦做过相同的事,不过比起今日,她那时的手段温和了许多。
真正让她觉得难以接受的,是全然变了性子和模样的阿桓和阿岑。阿桓自小体弱,从来都是笑眯眯的模样,任由她这个长姊管着。而阿岑,虽然面上冷清了些,但宜容知道,他是外冷内热的性子。
然而今日之事,她发觉,两个弟弟都变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六年时间,在这六年里,阿桓和阿岑都不再是原来的模样。
就好像,上一刻牵着她衣角哭着不许她去北魏的弟弟,下一刻,就成了手握他人生死的冷酷帝王。
宜容深吸一口气,按下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安慰自己,从皇子到天子,阿桓一定经历了许多,阿桓和阿岑若不变,那也不会有今日。
但即便这般安慰自己,宜容心中还是生起一片寒意。
她以为,她死而复生,来到的是她最熟悉的南晋皇宫。但事实上,这里的人也好,事也罢,于她而言,都是陌生的。</p>
这时,湖边有风,积雪堆在树梢,风一吹,雪纷纷扬扬抖落,落在宜容的发上、披风帽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