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朝的七个皇子,大皇子面瘫, 二皇子蠢憨, 三皇子阴沉……七皇子, 爱笑。
哪怕是在七殿下生病的时候。
“小殿下, 该喝药了。”
宫人们端上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七皇子发烧得小脸通红,脸上却依然笑得乖乖甜甜的,看得宫女太监们心碎了一地。
……然而, 笑归笑,听话是不可能听话的。
“好苦呐。”小七低头嗅了一下药味,推开药碗, 嫌弃地皱着鼻子道,“不想喝。”
老太监无可奈何地哄着他:“殿下喝了药,身子才能痊愈啊。”
小七瘪瘪嘴, 也不反驳,只是可怜巴巴地瞧着他。
老太监:……
这谁能招架得住!
谁能!
小七垂着头,声音低落而又委屈:“真的好苦,而且上次生病我就没喝药,后来也好了……”
老太监被萌得心头一颤,竟然真的不由自主地顺着七殿下的思路,思考了一下不喝药的可能性。
“不行。”
幸好, 这时, 大皇子及时走了进来。
老太监像看见救星一般,连忙把手里的碗递交给顾承旻。
——众所周知,七殿下看着软萌乖巧, 实则非常地不听话。偏偏每次任性的时候,他也不发脾气,就只是这么乖乖地看着你,一直看到你心软为止。
七皇子的笑容在宫中几乎是无往而不利……除了两人。
一个是大皇子,顾承旻。
还有一个,则是盛家的大公子,盛子裴。
顾承旻治他的方法很简单,比如现在,他就直接接过了药碗,放在七殿下眼前,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个字:“喝。”
小七咬了咬下唇,都快委屈哭了。
顾承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丝毫不为其所动。
“大兄兄。”七皇子弱弱地喊了一声。
或许是因为在病中,七皇子的声音比起平日更加软绵。
然而,顾承旻像是铁了心般,手指催促地敲了敲碗,道:“撒娇也没用,把药喝了。”
七皇子不情愿地抿了抿唇。
顾承旻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指着桌上的果盘,不动声色道:“你现在喝了,还能吃一碗蜜饯。”
七皇子兴致缺缺地抬了抬眼皮。
顾承旻:“如果等它冷了,变得更难喝不说,你的蜜饯也没了。”
七皇子气得脸更红了:“大皇兄!”
顾承旻似笑非笑地挑眉:“怎的,不肯叫大兄兄了”
小七红着眼角,冷哼了一声,视死如归地接过碗一口喝下,结果苦得整张脸都变形了。
他吃了小半盘蜜饯,才堪堪把嘴里的苦味压下。被这么折磨了一番,小七看向顾承旻的目光顿时充满了控诉与愤怒。
顾承旻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伸手,揉揉他的脑袋,欣慰道:“乖。”
小七:……
顾承旻委实长得太好看,笑起来的样子更是要命。
被他这么一顺毛,瞬间气就消了。
小七恹恹地盖上被子,郁闷得把自己的小半张脸都给埋了起来,以示对某人的无声抗议。
顾承旻无奈地扯下被子,手掌轻柔地在他背上拍着,不一会儿,郁闷的小七就没能撑住,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督促他喝药的人又换了一个。
小七看着一模一样的药碗,对盛子裴控诉道:“呜,子裴哥哥,生病好苦……”
盛子裴比不上顾承旻那个心冷的,他一看见小七呜咽起来,顿时心疼得不行。
小七顺着杆子往上爬,柔弱道:“我不想喝。”
盛子裴秒拒:“不行。”
小七“呜”地一声又要哭,盛子裴连忙抱着他哄,然后,还没等小七说什么,盛子裴就一把抄起了药碗,“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喝完,他还啧吧啧吧嘴,邀功般地看向小七,欣喜道:“你看小七,我也喝药了,我们一起苦好不好”
太监们:……!
小七:……不好!
盛子裴宠溺地看着他,笑嘻嘻道:“我都喝了,所以小七也不能耍赖,得好好喝药才行啊。”
小七:……
这都是什么脑回路!
因为自己嫌苦不肯喝药,所以你就陪着我一起喝
难道一起喝了就不苦了吗!
然而,心中再怎么不情愿,看着盛子裴盛满了细碎笑意的双眼,小七还是不得不点了点头,乖巧喝了新熬出来的药。
第三天。
七皇子说什么都要闭门谢客,对着宫门外的侍卫再三嘱咐,绝对不能在喝药的时候把那两人给放进来!
交代完这些,小七才放心地躺回了床上,等着宫人送药来。
只是——
连喝了两天药的七皇子痊愈了。
所以,今日不喝药。
小七:……
当日下午,正在博弈的顾承旻和盛子裴听到了七殿下在宫中怒摔茶盏的消息,当场对视了一眼,挑眉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小七的前半生,大部分心思都花在了吃吃喝喝上,单纯得简直不像是宫中的皇子。
朝堂上斗争渐渐浮向表面,老太监看着白白嫩嫩的七殿下,日日忧愁地叹气:“唉,咱们这殿下,这般好骗,可怎么办呐。”
小宫女听到这话,不由一笑:“怕什么圣上如此宠爱殿下,将来也必定会替他铺好后路。”
另一个小宫女也跟着插话道:“再说了,还有大殿下和盛公子在呢。”
老太监想了想,觉得也是。
自家小殿下向来与世无争,和其他皇子从未有过利益冲突,又有圣上的宠爱和那两人的呵护,想必也没什么人闲得找他的麻烦。
这么想着,老太监才稍稍放下了心。
老太监并不知道,看似傻白甜的七殿下,其实早有自己的打算。
那日逛御花园,盛子裴看着软糯的小殿下,思来想去,没忍住,悄悄地问了他一句:“小七,你对那个位子,有没有想法啊”
七皇子瞪着一双澄澈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盛子裴压低声音,向他漏了个底:“你大皇兄恐怕是有那个意思,你打算怎么办”
七皇子歪了歪头,意味不明地反问了一句:“子裴哥哥你呢你想怎么做”
盛子裴几乎不作犹豫地答道:“盛家会不留余力地帮顾大哥。”
闻言,七皇子甜甜地笑了:“那我的想法,和子裴哥哥一样呢。”
盛子裴愣了愣。
“大兄兄会是个很好的皇帝,而且,”七皇子笑眯眯地捏了捏盛子裴的脸,“子裴哥哥,我看得出呢。”
盛子裴呆傻地张大了嘴:“你看出什么了”
“我看得到大兄兄对皇位的渴望,也看得出子裴哥哥你的辅佐之心哦。”七皇子软声解释道。
盛子裴这会儿是真的惊讶了,上下打量着白得跟糯米团子似的小七,有些不敢置信。
小七佯装生气道:“子裴哥哥,我很聪明的!”
盛子裴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朗声笑着抱起小七转圈,兴奋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不远处,顾承旻看着傻乎乎转圈的两人,嘴角一阵抽搐。
小周子笑容欣慰,道:“殿下如今可以放心了。”
顾承旻斜眼看着他,挑眉:“我何时不放心过小七向来都是这般聪慧通透的。”
小周子:……
您稍微把脸上的笑收一收,这话我就勉强能信了呢!
小七从来都知道顾承旻对于皇位的觊觎之心,他虽身处其外,却也同样清楚朝堂上的明争暗斗。
他甚至想过,如有必要,他可以帮大皇兄争储位。
可是他唯独没有想到,顾承旻会出事。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小七心口一痛,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老太监吓得没了半条命,就要挥手叫御医。
然而,却被小七拉住了衣角。
七皇子红着眼,死死揪住了老太监的袖子,反复道:“我要见父皇,让我见父皇……”
老太监心中一痛,扶着小殿下一步步走到了御书房门口。
从小到大,七殿下头一次被拦在了御书房外。
总管太监劝道:“殿下回去吧,圣上此时是不会见殿下的。”
小七抖着苍白的嘴唇,下意识反驳道:“不可能,父皇不会拦我。”
总管太监劝不动他。
小七收到旨意,不管不顾地跪在了雪地里。
天寒地冻,在这跪上一炷香,恐怕自己回去就要发高烧了。小七心想。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敢跪在这,以自己逼父皇出来相见。
老太监明白小殿下的心思,没有多劝,只是沉默地在他头顶撑起一把伞,然后陪着他跪在地上。
——这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不比等多久,皇帝一定会出来见他。
然而,一炷香过去……
两炷香过去……
小七跪在冰天雪地的宫里,膝盖渐渐麻木,这才隐隐觉得哪儿不太对劲。
——父皇对他,向来是宠爱到了极点。这么些年,他不知多少次违背了父皇的旨意,也不知多少次砸坏了宫中的贵重东西,但父皇对此从来都是温和一笑,从不计较。
所有人都说,圣上无情,却唯独对他用心。
而他也是这么觉得。
他甚至清晰记得,儿时生病时,父皇是如何推掉了所有繁杂的事务,耐心而又担忧地守在他身边。
他也记得,尽管自己不好学还爱偷懒,父皇仍会和善地叫他骑射,教他诗文,还会因为他的小小成就而夸赞地摸他脑袋。
皇帝这一生雷厉风行,大多时候显露出一股子六亲不认的狠厉来,可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不同的。而这股信念,终于在他体力不支而昏倒在雪地里的那一刻,彻底崩塌。
总管太监看得揪心,连忙把这条消息传了进去,然而,那个对七皇子向来慈爱的皇帝,此时却毫不在意地说了三个字:“随他去。”
随他去。
总管太监愣在了原地。
顾承旻死前,小七偷偷去看了他一眼。
顾承旻身上穿了一身素色长袍,脸上的表情却一如既往的沉静,甚至还有余力朝着他笑了笑。
通敌叛国之事究竟是否存在,两人心中都有数。可是此时,两人却没有再提此事,反而是顾承旻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叹了一声:“小七,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小七看着他,眼圈止不住泛红,颤声道:“父皇这是疯了吧他一定是疯了……”
顾承旻脸上难得有些迟疑。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没有多说,只是嘱咐了一句:“无论如何,你要小心父皇。”
小七“刷拉”抬头,认真注视着他,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淌:“皇兄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顾承旻弹了弹他的脑门,轻笑道:“生在帝王家,多是薄幸人。所谓伴君如伴虎,这话并不止是说给臣子们听的,你更是要记得。”
小七心中微震,有所怀疑,但此时,他却只是点了点头,颤抖着应声:“好。”
“还有,”顾承旻狠了狠心,面上的笑容显得有些无力,“我出事后,盛家也难自保其身,无论盛子裴做了什么,别拦他,也别疑他。”
小七握紧拳头,指甲狠狠嵌入掌心:“我知道了。”
“其他似乎也没什么了。”顾承旻垂眸,望向不远处的烛光,轻声道,“小七,你先回去吧,我不想你看着我死。”
七皇子浑身一颤,半晌没说出话来。
顾承旻错开目光,没忍心看他此时的神情。
好半天,七皇子才终于有力气,撑着自己站起来,一步步地往外走,告诉自己不回头。
等终于支撑着回到了自己的宫殿,七皇子眼前一黑,又彻底晕了过去。
这次,他烧了小半个月。
等他迷迷糊糊从病中清醒过来,诸事似乎都已经落定。
顾承旻给他留了一小拨密探,自顾承旻死后,那拨密探便尽数归了他,替他在外打探消息。
“大皇子已经下葬,因为谋逆罪名在身,未能入得皇陵。”
“盛家原被判了满门抄斩,但盛子裴狱中揭发了大皇子结党营私的罪证,故而获得轻判。三日后,盛子裴将以白身充入军营。”
……
如此种种,落入小七耳中,搅得他头疼。
七皇子忍耐着太阳穴一阵一阵的刺痛,明明脑内乱得不行,却仍有力气抓住茫茫思绪中的那一缕猜疑,吩咐道:“留两个人看着盛府的动向,其余人回来,查一查……”
太阳穴又是一阵剧痛,七皇子咬着下唇狠狠压下痛楚,深吸了口气,才缓过神来,续道:“查一查我的身世。”
顾承旻没有告诉他的那些事,在几年之后,终于还是解开了最后的幕布。
“七殿下乃圣上与羌人所生,德妃怀孕期间,圣上知晓德妃为羌胡探子,待其生下七殿下后,白绫赐死。”
小七看着手中密报,心中除了空茫,居然已没有难过的感觉。
“不能继承大统,居然是我最大的保命符。”七皇子自嘲地笑了一声,手指一抬,将密报放在烛台上点燃,燃烧至灰烬。
老太监站在他身后,骤然得知了皇家秘辛,尚在惊疑中,便听到了七皇子的呼唤。
“吴公公,”七皇子淡淡笑道,“你怕不怕”
老太监愣了愣,随即却跪了下来,诚挚地伏倒在地:“若殿下不怕,奴才便也没什么好怕的。”
七皇子轻叹了一声,目光止不住放远,似是自言自语地问道:“我怕什么盛子裴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尚且无所畏惧,我又有什么好怕”
老太监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只觉得百种愁肠都被搅在了一起,让他忍不住落下泪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