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这里好生热闹!孤可是来迟了”李承晏到的时候, 水榭处正是热闹非凡,戏班表演的剑舞飘逸雄健, 很得了众人的赏。
听到这声音, 众人纷纷看去, 只见他龙行阔步的走了过来。长公主一脸欣喜的迎了上去,笑着道, “你到的正是时候, 这好戏正正开演呢。”
扶起冯楚微, 免了众人的行礼, 李承晏没有半分迟疑的拉着她落座在主位上。本来还算宽敞的席位因着他大刀阔马的坐姿, 显得局促了些。他笑着对众人道,“都坐下吧,若是因孤的到来, 扫了姑母的兴致便是孤的不是了。”
在座的不管是夫人还算小娘子们的视线此刻都热络了,戏台上演什么都没人在意了。活泼些的直接拿眼觑向上首;矜持些的也眉眼低垂,拿眼角余光去扫过。
这一看却是发现,上首那两人才是密不可分的一对。不知冯楚微在说些什么, 李承晏俯身,侧耳倾听的姿态, 心神全然没放在现场的歌舞。
众小娘子欲要不忿,却发觉没道理。若要拈酸吃醋且轮不到她们, 那两人才是正头夫妻呢。
冯楚微把众人的心思瞧个一清二楚,又嫌弃他当庭不够庄重。刺了他两句,“规矩些, 这么多人都瞧着呢。”
“瞧便瞧吧,这些人少见帝后的威仪,也是见得少了。等日后你掌管了后宫,内外命妇各处事宜都打理起来,叫她们知道些规矩体统。”
冯楚微要笑不笑的看着他,“你当真不知道,今日这宴席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当孤的后宫不挑么,什么脏的臭的都想进去”
“哦”冯楚微随手拿了块百合云片糕,捏在手心里把玩着,“不知道什么样品貌的小娘子才能入圣人法眼”
李承晏从她指尖取了半片糕,丢进嘴里,吃干抹净后,朝她挑眉,“百合云片糕要你我分食才不负其名。”
冯楚微斜乜了他一眼。
李承晏讨饶,“起码品貌要不逊色于你才行吧否则我养那么些闲人干嘛”
这般轻飘飘的标准,其含义冯楚微自然懂。她这才唇角含笑,吃了剩下的另一半糕点,太过甜腻了些。
当庭之上也不好与他太亲近,冯楚微稍微离远了些,看向坐另一旁的筠娘。楚家四位兄长俱已成婚,筠娘倒是有福的,最先有孕。
“久坐,可有什么不适吗”
“放心,现在还不显怀,我身边的人都仔细着呢。”筠娘面色红润,细声细语的道。又垂头去看还不显怀的小腹,神情柔润。
冯楚微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也溢满喜悦。这孩子是新的一代人,慢慢的会成长为家族的希望。
李承晏见着这一幕,也凑了过来,在她耳边打趣,“怎么,羡慕了等我们成婚以后也会有的。”
冯楚微恨他一眼,若不是众目睽睽,她都想出手锤他。
上座二人,气氛和睦,其他人都插不上进去似的。余下的小娘子们有艳羡的,有嫉妒的,更有那沉不住气的。
一红衣小娘子走到水榭中央,俯身下拜,朗声道,“这乐舞都是老生常谈,太过单调。臣女不才,愿献舞一曲,给长公主贺寿。”
那小娘子俊眉修目,说话也干脆利落,倒是让人生了几分好感,长公主笑着应允了。
见这情势,又有几个小娘子出列,言道愿以琴伴舞,或是以舞姿琴音作画的。
虽打的名号都是为长公主贺寿,但一舞动人,那双媚眼总是落在上首。
至于上首那两位,冯楚微倒是饶有兴致,欣赏古代闺阁女子的才艺表演。此时此刻,身在高位,她体会到做皇后的一点子意趣。
李承晏意兴阑珊,见她看得起劲,道,“你若喜欢看,梨园那帮子人可有事做了。他们靠这个过活,可比眼前这些精彩的多。”
舞是好舞,琴音也美妙动人,冯楚微看得兴起,手还有节奏的合着拍子。他在耳边聒噪着,颇有些不解风情。
坐在下首的众人把帝后二人的姿态看了个清楚,只觉得二人身份对调了。分明是皇后贪色,圣人正经。
在座小娘子中有一计谋出众者,礼部田侍郎之独女,隐隐的是诸位小娘子领头之人。其心性坚韧,自小便发了宏愿,要嫁当世之英豪。自打远远见过圣人面之后,便愈发坚定此念头。
这田小娘子是个沉得住气的,先前众家小娘子争相献艺的时候,她只作壁上观。因她见着圣人眸色平静,并无半分喜悦,心知这献艺一途走不通。
此刻她暗暗观察着,只见圣人的视线不离冯楚微左右,田小娘子心下暗道不妙。世人皆知,李氏皇族代代出情痴,从先皇到今上,父子三人都只钟情于一人,后宫形同虚设。
今上登基已经三年了,乾纲独断,不理会朝臣的上奏,坚持不曾开启大选,世人皆知是为了等这一位出孝期。眼见得皇后即将入主后宫,圣人却完全没有选妃的打算,这还让众家名门闺秀们有什么指望。
田氏小娘子发狠,捏着酒杯,盘算着要怎么破了眼前这局。只要有后妃入宫,天长日久的总能有指望。
可这破局之人又有何解她的视线在众人之中逡巡,冯二姑娘被众人围住奉承着,有几分酒醉,看向上首的圣人的目光中掩饰不住的爱慕。
田小娘子唇角牵起一抹轻笑,向人多那处行去。
一曲歌舞完毕,跳舞之人落落大方的站在圣人面前,朱唇亲启,含笑探问,“不知臣女一舞圣人是否中意”
李承晏偏头看向冯楚微,像是要把她面上细小的变化都净收眼底似的。
冯楚微眉头一挑,这般大胆当着她的面,倒实属勇气可嘉第一人呢。她并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奢望,但至少,在她的太子诞下,拉开年龄差以前,她不允许有人动摇计划。
此风不可长,满长安的狂蜂浪蝶都在观望着呢,她只得辣手摧花了。
李承晏就爱看她这副算计的样儿,有人上赶着给她立威的机会。他当然不会抢她的风头,笑着再问,“阿微可否中意”
冯楚微启唇一笑,笑不达眼底,“倒比我在边地养的胡姬更出色一些,圣人不赏么”
“赏,赏!”
李承晏的赏字一出,大总管何庆便呈上了一盘金银锞子,俱是黄金打造成的各色吉祥花样。喜庆有余,却是宫里用来打赏奴才、戏子的。
那红衣小娘子神情惨淡,眼睛瞪的老大,像是不敢置信。她若是接了这赏岂不成了乐妓舞之流
何庆眉毛一立,呵斥道,“小娘子是不愿意接赏”
一个贵妇人连忙上前,扯着那小娘子,跪下谢赏。
有了这一通变故,场面安静了些。刚刚表演了才艺的小娘子们悄悄!散去,生怕也接了这倒霉的赏。
长公主一个示意,台上的锣鼓声又响起才缓和了气氛。吹奏的净是八仙贺寿的曲目,众人这才想起今日是来贺寿的呢。
暂且按下别样心思,夫人带着小娘子们纷纷上前,向长公主敬酒。长公主被花团锦簇拥着,畅快笑着,痛快应着,红光满面。
异变就在此刻发生,冯二姑娘不知是想要主动出风头,还是被众家小娘子裹挟着,明明是向长公主敬酒却不知怎的跌向一旁圣人所在的方位。
大总管何庆早在小娘子们乱糟糟涌上来的时候就防着了。冯二姑娘这一跌跤正正摔在何庆怀里。他忙把人扶住了,又打量着那位厉害角色的面儿,不敢呵斥,只和气的道,“二姑娘可当心呢。”
冯二姑娘豁出去脸皮不要,半推半就的做出这投怀送抱之举,凭白丢了丑却又不如意。一时又是羞又是恼,又觉出刚刚的不对劲,嚷嚷道,“ 刚刚有人推我!”
冯楚微看了锦娘一眼,漫不经心的道,“二妹妹不胜酒力,还不快扶她下去歇着。”
“我,我没……”
冯二姑娘还要辩解,对上冯楚微似笑非笑讥俏的样子,说不出话来。锦娘趁此机会,捂着她嘴,半是强迫的把人拉了下去。
冯楚微对着自家堂妹露出的狠厉一面,很是震撼了一票平日里讲求面上温良谦恭的小娘子们。
场面再热络不起来。
李承晏不便在此刻出面,跟冯楚微招呼一声,自去更衣。
他一走,冯楚微拢了拢衣襟,坐正了些,执起酒杯,无事人似的,倾身向长公主祝寿。
在座地位最尊崇的两人,一团和气的满饮此杯,都对今日这宴席满意极了。
长公主在乎的是帝后亲临所带来的荣耀,代表她圣眷优渥。
冯楚微满意的是,李承晏坚定的态度和她的雷霆手段,足可以暂时镇压住蠢蠢欲动的人。
现在的长公主府,原本的英国公府地形,李承晏驾轻就熟。有暗卫悄然前来禀报,道是英国公病重却没请太医,请了外面的郎中。
李承晏沉吟半晌,他活的时间比料想的要久得多。不知道先帝、丽妃在地下等得是否寂寞了
与此同时,英国公的主院里,仆从们本就不剩几个,又恰逢府里的喜事,各处都有赏赐,仅存的早跑得没影了。偌大的院落,除了偷摸进府照顾英国公的衡郎,再没有别人了。
观父亲的面容,胡子花白蓬乱,脸颊凹陷,衡郎知下人的怠慢。恨的无法,却又无可奈何,更不敢表露半分。只得亲自打来热水,细心的为瘫在床上不能动弹的英国公擦身,剃须修面。
摸着阿爹消瘦的身躯,他哀哀的哭着。
英国公被洗去了周身的污垢,被孩儿照顾的妥帖舒适,一双眼盛满了悲痛,嘴里吃力的发出杂音,却没人能懂。就算他此刻能言语又能怎样呢是怂恿衡郎不计性命,为己身报仇还是能给予他钱财家私他这院子里,但凡值钱点的东西早已被搜刮干净了。
正在父子俩双垂泪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动静,听声音,人还不少。衡郎大惊,他一个小药童这般接近国公爷怕被人怀疑,更何况他的身份还见不得光呢。
他想躲,却已经来不及躲出门外,情急之下,闪身钻进了床底。他刚躲藏好,房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来人是李承晏,英国公面无表情的躺着,竭力在他面前维持着最后的尊严。甚至因为床下躲藏着的衡郎,不能露出半分异状,只得闭上眼睛,怕泄露眼底的愤恨。
李承晏也不恼,随意的坐在床畔,打量着英国公的面容,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口出之言却是字字诛心。
“国公爷卧床多年气色却是不错,府上下人们服侍的颇为尽心尽力,当赏!”
“国公爷这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多少人羡慕不来。”
被他这番话气着了,英国公睁开眼,怒目而视。
李承晏替他掖了掖被角,面容越是平静,声音愈加冷冽,“当真是祸害遗千年呢,我的父皇母妃在地下等着你,去阎君面前掰扯陈年旧事呢。”
“死撑着一口气是为了什么外室子呵,不知道他在百夜旧地过得怎么样不过你放心,他若是有命回庆朝,我会让姑母好生照料他。毕竟,外室子认在嫡母名下,总比四处飘零的好。”
英国公胸口剧烈的喘息着,双眼瞪大,目呲欲裂。一旦衡郎落到长公主那毒妇手里,怕是生不如死。想到此,英国公目露哀求,用尽了全身力气却只能调动右手几根手指,去够李承晏的衣袍,却被他毫不留情的拂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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