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朝上下陷入一种诡异的平衡之中,以往的争权夺利党权争斗都停滞了下来。所有人都等着西边传来好消息,然而等来的却是八百里加急邸报,由自动请缨前往沐平探查敌情的安怀远呈上来。沐平刺史张勋所率领的十万大军被回突歼灭了,沐平失守了!
张勋率领的大军找了熟悉地形的当地百姓带路,从尼鹿河上游狭窄处渡河。队伍行进至河道中央的时候,上游的河水倾泻而至,一下子就把十万大军冲散、冲垮,死伤无数。
好容易张勋在亲卫的护持下爬上对岸,又立刻被以逸待劳候在岸上的回突士兵生擒了。
张勋一脸狼狈的被带至回突大帐时,还一脸懵。见着坐在上首的雄姿英发,气势不凡的男人,他到现在还以为,此次出兵是为了协助大王子平叛。连忙求饶道,“二王子……”
立在两边的左右将军呵斥道,“住口!此乃英明神武的大汗!”
张勋目瞪口呆,大汗这么年轻的大汗自己这是着了道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大帐外进来,字正腔圆的吐出回突语,可这人明明是自己身边的幕僚,也是他怂恿着从上游渡河一事。张勋颓然,自己这输得不冤。
阿史勒赤瞥了眼瘫软在地的人,挥手让带了下去,琢磨着顺手利用这人做点手脚。现在,占领了沐平,雍城就是被割断的孤岛,四面八方的回突大军该扑向那里了。
一想到因着自己的失察所造成的惨烈后果,为了不祸及家族,张勋知道该如何取舍了,趁着看管松懈,自尽以谢天下。
沐平和雍城互为犄角,一方失守必然导致双倍的兵力倾斜至另一方。而一旦这两座城池失守,庆朝西边的防线就荡然无存了。朝堂之上,听到这消息,文臣武将一下子悚然了。
国舅刘成栋差点被怒火高涨的文臣武将当堂殴打,还是牵涉其中的楚侍郎和安靖候劝阻才作罢。此刻不是计较的时候,怎样保住雍城,夺回沐平,以及调查清楚安怀远现在又在何处,才是正理。
群臣同气连枝,一番商议之后,安靖候亲自领兵星夜兼程赶往沐平。用兵突然,楚清和也不再藏拙,亲自点齐人手,负责调运粮草来往事宜。
冯延武的大军驻扎在野鲁城外,这地方既没有深入回突,又离了庆朝境地,处于沐平与雍城、回突王城的一个三角区域。这是他选的一个观察局势,顺便掠阵的好地方。
变数出现在一个刮西北风的日子,位于营房后侧的粮仓在深夜突然失火,风助火势,粮草尽毁。整夜的兵荒马乱、人仰马翻,多方盘查之后,证据指向督军刘统,他和他的人曾经出现在粮仓附近。一时之间,冯延武有些拿不定主意,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擅动这位皇帝亲派的督军。
不需要他多做抉择,第二日冯延武就收到雍城快马传来,冯楚微亲笔密报,刘统有问题。事态严峻,他直接让人抓了刘统及其随从。事已至此,管他什么督军、圣意,先严刑逼问了再说。若有了罪证,正好;若没有,战场之上,保不齐回突的箭簇正好射中了督军,上报一个督军刘统以身殉国便罢了。
刘统身娇肉贵,在下了狠心要结果了他的冯家军面前,没两下便招了。他是回突收买的内应,回突人花了大价钱扶植他上位。
雍城粮草的事是他在其中弄鬼,手法简单却有效。在交接粮草的前夕,将装军粮的麻袋侵入水中。待这一路行来,风吹日晒,袋子外面晒干了,内里底部的粮食却是湿润的,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任何异常痕迹。
火烧粮草,则是跟随刘统而来的百十个回突人假扮的随从干的。
两处粮草被烧,又得知一切都是回突人搞鬼,冯延武即刻命令队伍后撤。只可惜棋差一步,攻克了沐平的回突大军已经切断了驻扎在野鲁城外的冯家军后撤的道路。往前是王城,身后是追兵,冯家军四面被围。
雍城,连续数日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不管是沐平方向还是开拔在外的大军,冯楚微的心一沉再沉。在连续派出数批探子都没有人回返之后,离雍城不远的关口狼烟升起。
她亲临城墙之上,远远的看到包围雍城的回突兵,举起的是汗王旗帜 。蓝底白色图腾的旗帜在城墙下,遮天蔽日。目之所及,全是异族人,回突的长弯刀在血色残阳的映衬下反射出幽幽的冷光。不知道什么原因,回突人并没有选择即刻攻城,而是缓慢的围拢上来,把个雍城围得铁桶一般。雍城,孤立无援的雍城只能据守不出。
与守城的将领布置好防守之后,众将劝说冯楚微回府休息,连日的操劳,她显得羸弱不堪。冯楚微慢步行走在街道上,往日流水马龙的街道此刻冷清的异常,曾经肆意烂漫的酒肆勾栏都关了门。战事刚起的时候,能走的,都带着家眷们逃离边关,现如今还留在城里的俱是些无根的浮萍。
雍城封锁数日,偶尔几个在路上的百姓也是行色匆匆,道路两旁林立的士兵都面黄肌瘦,露出颓势。天已经有些冷了,她披了绛紫色大氅还略感寒意。几个穿单衣的孩童在墙角玩耍,手脚冻得通红,脸上却洋溢着天真的笑容。
冯楚微定定的站在那里,有些出神。现在这情况,雍城被围,很有可能是因为沐平城失守,阿爹的大军又在何处是被敌军拖住了不能回撤救援,还是,还是已经战败
沐平失守,雍城粮草被毁,若没有驰援,雍城城破是早晚的事。她想上书求援,又叹了口气,根本传不出去书信;想起现在庆朝积贫积弱的状况,就算她求援,又有何处援兵能救呢
感觉到裙角一动,冯楚微低下头一看,是一张怯生生的小脸,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女娃小心翼翼的在拉扯她的裙角。见引起了她的注意力,那孩子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小心翼翼的问,“小娘子,听说回突人凶猛,我们会死吗”
冯楚微怔楞着,不知如何回答这个残酷的问题。一旦雍城城破,必然是血流成河。稚子无辜,却无从避免。
那孩子见迟迟没有回答,又在其他玩伴的呼唤下,撒腿跑开了,短暂的快乐可以冲淡未知的恐惧。
回到府邸,清净了不少。自从粮仓事发之后,冯楚微做主节衣缩食,放走了大批的仆从。花园里往日扶疏的花木因为懒怠搭理,像荒草般蔓延开来,如同整个雍城一般,颓势不可挽回。</p>
楚氏立在内院处等她,衣衫还是惯常她喜欢的明媚的秋香色,那微笑还是一样的中正平和。只不知怎么的,冯楚微鼻间一酸,阿娘手腕都细了一圈了,带着的脂白玉镯有些松松垮垮的挂在皓腕上。不仅是因为食物匮乏,更多的是对阿爹、对雍城的担忧,才让阿娘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