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皂荚三口两口把手里的米饼吃完, 顾长生便把他的那份递到皂荚面前。皂荚看了一眼, 见顾长生一脸认真, 便伸手接了过来,重新用油纸包包了起来, 三折两折, 顺手揣进了顾长生的口袋里。
动作相当娴熟。
顾长生:“......”
顾长生无奈问她:“你吃饱了”
皂荚点头。
顾长生便把油纸包往兜里塞了塞,朝皂荚道:“走吧,我带你去见师父。”说完就像以往一样,要去握皂荚的手——
皂荚正好往前一步,堪堪错开了顾长生的手。
顾长生握了个空,一时有些呆住了。
他和皂荚经历的事情多了,但凡到了陌生地方或者有危险的地方,为了安全和保险,他都是直接握住皂荚手腕的......
这次带皂荚来见师父,其实并非龙潭虎穴, 顾长生却不知怎么的,自打到了凌霄山底下之后,他便莫名紧张起来——
仔细追究起来, 倒像是怕师父不喜欢皂荚。
顾长生自小长在山上,哪怕出去读书后,也一心向道,和其他人并没有过多的牵扯,自他十三岁以来,个更是常年与道术为伴——
皂荚是这么多年以来, 除了观中师兄弟以外,他唯一深交的人。
顾长生兀自伸手发楞,皂荚像是没看见他空出的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晃:“顾道长”
顾道长这才回过神来。
他收回手,往前走了两步:“跟我来吧。”
灵霄观很大,但正是观中道士做功课的时候,故而顾长生带着皂荚走了许久,除了沁人心脾的檀香味,还有山中灵气充裕特有的味道。
顾长生带着皂荚到了观中一座偏殿。
偏殿门外,方才皂荚和顾长生遇上的那个小道童正蹲坐在门槛前,一点一点啃着刚刚皂荚给他的半块米饼。
那小模样真是可怜、幼小、又无助。
顾长生:“......”
皂荚:“......”
见顾长生和皂荚来,小道童“啊呜”一大口直接把米饼塞进了嘴巴里,边塞还边警戒地看着顾长生和皂荚两人,像是生怕他们抢了去。
皂荚:“......”
看你把人家小朋友吓的。
顾长生:“......”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小道童把饼子啃完,这才站起身来。
他小大人似的拍拍身上掉下的饼屑,对顾长生道:“长生师叔,观主让我先带你去灵泉,沐浴更衣。”
说完,小道童便走到他跟前,眼巴巴的看着他的荷包。
这是闻着米饼的味儿了。
顾长生:“......”
他问小道童:“那师父有没有说,我带来的这位道友去哪里”
小道童道:“观主没说。”
顾长生一把拉住皂荚的手,带着她就要往里走:“那我先带着皂荚去拜见了师父,再与你去灵泉。”
小道童赶忙跑到前面,双手张开拦住他:“长生师叔你可别乱跑,观主吩咐了就吩咐了,你可别违抗。”
他看了一眼皂荚,奶声奶气的接着道:“观主没有吩咐这位小姐姐,那便是让小姐姐直接进去的意思。”
小道童有些嫌弃:“长生师叔你真笨,观主都让这位小姐姐上来了,怎么会不让她见”
顾长生:“......”
行叭。
只是顾长生仍有些不放心,握着她的手不放开:“皂荚......你怕不怕”
皂荚拍拍顾长生的手,示意他放开。
顾长生脸色一黑,不肯松手。
皂荚笑了起来:“你师父是个大魔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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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生道:“当然不是!”
“那有什么可怕的”皂荚道,“不就是个慈祥的老人家......”
皂荚话没说完,便见着顾长生和小道童的脸色同时微妙起来。
皂荚:“......”
她说错了什么吗
顾长生还是想带着皂荚往里去,但小道童就是挡在前面,死活不让顾长生进去。
皂荚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顾长生的师父摆明了就是支开顾长生要单独见她——
皂荚自己挣脱了顾长生的手。
顾长生一愣。
这是今天皂荚第二次,让他抓空了......
这种感觉......十分的不美好。
顾长生有些生气,觉得皂荚简直是不识好人心。
皂荚看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学着他的样子握住了顾长生的手,摇了摇:“你放心,你师父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小道童连连点头:“长生师叔,我们可是名门正派,不会吃掉小姐姐的。”
顾长生道:“那你自己要小心啊。”
皂荚:“......”
她本来觉得没什么,就是见个人而已......
怎么现在搞得就像是要去慷慨就义了
皂荚懒得理他,冲小道童点点头,迈过了门槛。
皂荚一走进偏殿,便觉得整个人身体一凉。
这种凉不像是阴气,也不像是山间阴冷的寒气,就只是单纯的凉,让她从整个身体到魂魄都极其的舒适——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顾长生。
顾长生手上牵着小道童,整张脸皱成了一团。
小道童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符合他的年纪,是一种对顾长生好笑又好气的样子。不仅如此,他嘴巴还不停地在说着什么......
只是皂荚什么都听不见了。
是的,从皂荚一脚迈进偏殿,似乎就有一股气息,将偏殿内部和偏殿外面隔绝了开来。
只是两眼的功夫,皂荚不止听不见小道童和顾长生在讲什么,连他们的脸也模糊不清了。
等皂荚回头的时候,她已经彻底断掉了和外面的联系。
她握紧了手掌。
掌心中有一张顾长生方才,偷偷塞到她手心中的黄符。
偏殿很大,路有两条。
殿内没有指示,也没有道士在里面,皂荚便顺着心意,随便选了一条路往前走——
直到穿过了整座大殿,她也没有见到一个人。
皂荚从偏殿的后门出了去。
后门外是一座小院。
院中有一个长亭。
长亭边上,有一个和顾长生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子正在扫地。
这座院子并不大,但是在男子的扫把下,小院的空地上,已经有了好几堆枯叶——
皂荚停下脚步,先是低头看看地上的枯叶堆,又抬头看看院中犹自茂密的树冠,不由赞叹这凌霄山果然是座宝山——
这些树的叶子这么个掉法都没掉成光树杈,足见这凌霄山上多么灵气充沛。
就是不知道如果人住在这里,能不能防秃。
皂荚脑子里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归胡思乱想,脚下的步子还没停。
她走到年轻男子六七步远的地方,出声道:“这位道长,请问青玄道长在这里么”
扫洒的男子听到她的声音,这才抬起头来——
十分俊秀的一张脸。
皂荚忍不住想,这灵霄观是看脸选人的么
这年轻的道长似乎是没想过这里会有外人出现,先是被皂荚一惊,而后慌乱的埋下头,继续扫地。
皂荚:“......”
这灵霄观的男娃娃都和顾长生是同款吗
她再次出声,又问了一遍:“请问这位道长,青玄道长在这里么”
这次犹在扫地的道长倒是回应了——
他仍旧不出声,只是用手指了一个方向,让皂荚往那里去。
皂荚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里是这小院的一道侧门。
皂荚:“......”
这青玄道长是俄罗斯套娃吗
找他这一层套一层,环环相扣的。
但总归是在别人的地盘上,皂荚朝那年轻道长道了一声谢,转身朝侧门走去了。
侧门上有个铜锁,锁是旧的,但是很干净,想来是时时有人用着的。
锁是锁上的,但是锁眼中插着一把钥匙。
皂荚:“......”
所以这门究竟是要锁还是不锁
但不管这锁锁还是不锁,她要去见青玄,总是要打开的。
皂荚刚刚碰到黄铜锁,这锁便“咔哒”一声,直接从门上落了下来,断成了两截。
声音有点大,惊动了正在打扫那个年轻道长。
年轻道长看看皂荚,又看看地上可怜巴巴段成两截的铜锁,好看的双眸里露出了不认同。
皂荚:“......”
她真的什么也没干。
她朝年轻道长尴尬一笑,推开门,直接窜了进去——
门外是一座高山。
山口有一个黑黝黝的大洞。
皂荚:“......”
她这究竟是去见青玄,还是去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去西天取经啊!
皂荚愤愤地盯着眼前的山洞——
她能怎么办
当然是继续往前啊!
然而没走几步,皂荚掌心中,顾长生留给她的符咒,热了起来。
那热度刚刚好,既不会灼烧皂荚,又让皂荚感受到钻心一般的痛——
然而这一痛,让皂荚原本有些愤慨的心,蓦地平静起来。
皂荚突然停在原地,不动了。
这里不对头。
凌霄山钟灵毓秀,里面的道观设计巧夺天工,甚至看似平凡的偏殿都别有洞天......
但是......
怎么可能会有一座小院,推开侧门便是一座在院里根本就看不见的山
皂荚又尝试着往前走了两步,前面那座有着黑黝黝洞穴的灵山,依然在前面——
一动不动。
就好像皂荚从来没迈出方才的两步,这洞穴依然在远处,她与洞穴的距离没有缩短分毫一般。
皂荚攥紧了手里的黄纸——
这是在幻境中。
这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她自己、或者说是青玄道长给她设计出来的。
皂荚皱着眉头——
她是什么时候着道的呢
是她随心所欲选择那两条路的时候选错了还是方才那个年轻的道长设下的
又或者说......
打从她第一脚踏入了这偏殿,她便已经入了这迷心的法阵
皂荚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青玄道长,还是对她够客气的。
皂荚把那张顾长生给的,已经作废的黄符揣进裤子口袋里,然后从口袋中摸出一个很小的刀片,轻轻在自己食指上一划——
鲜红色的血珠争先恐后地从她的伤口中窜了出来。
等到第一滴血坠落在地,皂荚伸手一弹,在食指上还未流下的血尽数被她弹到虚空之中——
皂荚口中飞快的念着口诀,待血珠散开之时——
她轻咤一声“——破!”
霎时间,原本晴空万里的环境天空乌云密布——
浓厚的云层中,黑浪翻滚——
皂荚把染血的食指放进嘴里,笑意盈盈地看着天。
黑浪滚动的愈来愈剧烈,云层中隐约有电光闪过——
但不等它汇聚成闪电,便像是被什么吸纳了去——
皂荚吮干净手上的血,见着时候差不多了,手指在虚空之中一划——
“一点都不好玩儿!”
似乎耳边传来这样一个声音,皂荚眼前的景色猛地一闪,她又回到了方才的偏殿之中。
在她选择的那条路的路口。
——方才的一切,就像是幻觉一般。
皂荚神色莫辨,食指和拇指轻轻揉着,将伤口中沁出的细密血丝揉散开来,轻笑一声,依然朝自己选择的那条路走去——
这条路和她方才在幻境中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当她走完这条路,到达那个树木繁茂落叶成堆的院子时,里面并没有那个年轻的扫洒道人。
而在长亭内,有一个白发道人正在坐在里面,面前摆着几尊酒器。
皂荚站在原地,朝老道人道:“晚辈皂荚,见过青玄道长。”
那道人见到皂荚,一副不怎么开心的样子。
他不接皂荚的问候,慢悠悠地端起一个酒杯,朝皂荚道:“谁告诉你,我是青玄那老头子的”
皂荚像是无意识地搓了搓手上的伤口,笑眯眯的朝老道长道:“这是晚辈胡乱猜测的。”
“是嘛”老道士笑了起来,“那你觉得你猜对了吗”
皂荚说:“这得看您。”
“您要是承认您是青玄道长,那皂荚便是猜对了。”皂荚语气颇好,“您要是不承认,那我便猜错了呗。”
老道士笑了起来:“你这小辈,拐着玩儿的说贫道耍赖。”
这便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皂荚恭敬道:“皂荚哪里敢,道长您多虑了。”
老道长笑眯眯的:“姑娘哪里不敢,方才破阵时的血咒几乎毁天灭地——”
皂荚立即道:“再毁天灭地,您这幻境一收,我的术法不是一样被破了吗”
青玄道:“我若是不收了幻境,那幻境连着这布阵的偏殿,都会被你招来的天雷劈成灰烬......”
皂荚低眉敛目:“皂荚才疏学浅,哪里敢。”
哪里敢
青玄见着皂荚之前在幻境里皮笑肉不笑的架势,还真不像是不敢的。
青玄怀疑皂荚是在敷衍他,但是他没有证据。
他只能轻咳嗽一声,示意皂荚到长亭中来:“皂荚姑娘,要不要来坐下”
皂荚道:“多谢青玄道长了。”</p>
青玄道:“长生在山脚下通过阵法已经告诉了我你们的来意。”
皂荚坐直了身体:“葛玄作恶多端,千年前连十殿阎王都折损在他手里,如果此次他真像秦广王所说,盯上了这次修道者的交流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