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子陷入沉思。
要不他游过去
虽然河水汹涌,看着凶险,可是他体力完全支撑得下来啊,十万八千里路,总不可能全是适合跑马的平地,纵是体力差,那一次次的翻山越岭,全程撑下来都可以去参加马拉松。
天然子瞥一眼流速湍急大河。
不,傻子才用游的。
惠岸到的时候,正好看到河边白白净净,细皮嫩肉,拉着马儿缰绳往回走的少年,阳光射在袈裟的玛瑙珊瑚明珠上反射出来的光,差点闪瞎惠岸的眼。
惠岸僵硬地抬起手掌,十分无力地盖在脸上,顺道用法力温养一下眼睛。
他“看到”少年僧人一路西行,从头到尾,菩萨所赠袈裟除洗澡睡觉外从未离开过身,招摇得完全不像一位需要化缘的和尚。
很好,是金蝉子的画风。
菩萨,您是错的,回炉重造后,人依旧没变稳重。惠岸冷静得想。
咦,等等,他往回走,是不是想打道回府
惠岸大喜。
那感情好啊,走走走,等到圆寂再恢复记忆归位,他去求菩萨找地藏王走走后门,保证金蝉子活上两百多岁,灵山多清静两百多年。
然而去掉情绪蒙蔽大脑后的第一反应,惠岸清楚此事不成,金蝉子不着调归不着调,可正事上他从未掉过链子。
深呼吸一口气,按下云头。
“圣僧,往哪去”
天然子回头,就见不久前还只有他一人的河岸,冒出来一位……呃,不晓得是不是人的人型生物。
灵山脚下,应该没有妖物敢嚣张
天然子心中迟疑,又很光棍得觉得,如果对方是妖怪,直接一阵风把他掳走岂不是更快捷,他身边可没猪啊猴啊妖啊的保护。
除非……对方知晓他家白马的不凡之处在防备他上马
想到华点,天然子离自家乖马儿更近一些,脸上挂着疏离客套的微笑:“贫僧欲寻船过河。”
“不必不必,我奉菩萨之命,来带圣僧过河。”
天然子眯着眼睛看他:“我不信。”
“没有证据,谁知道你是不是妖怪,来骗我的。”
证、证据
惠岸懵逼,他哪来的证据证明呀,平常他都是跟在菩萨身边,菩萨一显形,凡人呼啦啦跪倒一地,怎么可能有人出声质疑,叫菩萨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是真的菩萨。
脑壳疼。
天然子贴心道:“你全文背诵《华严经》给我听听。背出来我相信你是真的!”
哪家妖怪会闲着没事干背经书。
“全文!”
惠岸内心是哔了狗的。
——金蝉子真特么狠,《华严经》全文有六十卷,统共六十九万九千字左右啊!
“对,全文。”
观音在灵山脚下等着惠岸接人过来。
第一天,没回来。
第二天,仍旧是没有回来。
第三天……
观音:整整三天!三天!人呢
过条河有那么难么!!!
天然子坐在地上,把手里啃干净的果核放下,鼓掌啪啪啪。
厉害了,他居然真的背上三天三夜,这么有耐心,肯定不是妖怪!
惠岸舔舔有些干燥的唇:“呼,可、可证明我是真的”
“抱歉抱歉。来,喝水,喝水!你真是实诚人。”天然子解下系在马背上的水囊,递给惠岸,惠岸没客气,咕咚咕咚一口气使水囊变扁。
菩萨呀,背完全本,快七十万字,真不是人干的。
“对了,不知圣僧法号”
“天然子。”
惠岸:“……”
惠岸:“……听起来像道教的啊。”
天然子一本正经道:“阿弥陀佛,壮士着相了。”
惠岸嘴角一抽:“……你喊我壮士”
“檀越又着相了,是壮士是檀越有何区别,皆为众生。”
惠岸冷笑一声:“信你有鬼。”
话刚脱口,双方一怔,惠岸心中懊恼,都怪金蝉子和五百年前没啥变化,满口胡言,他怼成习惯,一时忘记金蝉子现在前尘尽忘,他不该表现得那么熟稔。
小和尚停顿一瞬,手摊开,“好吧,实话是,一路上喊‘壮士饶命’喊太顺口,刚刚没改过来。”
“壮士……饶命”
天然子不说话,指指身上缀满七宝的袈裟,挑挑眉。
懂
行,懂。
惠岸对着那张脸,一个忍不住,继续挑刺:“我怎么记得……菩萨送你袈裟的时候,说的是‘闲时折迭,遇圣才穿’。”
路上碰到抢匪是谁的锅该!让你穿出来显摆!
“檀越觉得,何为圣”
“耳根圆通,即为圣。”
“耳顺之谓圣。听信之谓圣。于事无不通谓之圣……”背出来几段文言文,别扭得天然子马上转回大白话:“我觉得吧,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各人想法不一样,对‘圣’的定义自然不一样。在我眼里,教导我世间道理的,便是‘睿’,便是‘圣’。”
“花是圣,草是圣,有容乃大的海是圣,心中有圣,无处不可为圣。”天然子拈着落下来的花,弯唇一笑:“檀越,亦是圣。”
佛子生来一副非常相貌,眉间一点红印,瞳子黑白分明,直视不瞬似可令世间清浊分辨在清澈明净中。
——不说话的时候特别有欺骗性。
惠岸闭闭眼,似有所悟:“受教。”
惠岸:只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错觉……吗
天然子眼睛飞快眨了眨,冷不丁开口:“檀越打算如何接我过河”
惠岸的思维马上被岔过去:“走云路。”
“以及。”惠岸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我是观音菩萨座下惠岸尊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