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池清猜想的一样, “替换”是在刘逸阳空白的两年中发生的。
她所认识的刘逸阳因病入院后,有人拿走他的名字, 取代他的身份——然后占用他的人生。
池清抬眼朝面前的人一瞥,对方微微垂着眼帘, 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小指在手背上一下一下地打拍子——这是她记忆中, 刘逸阳下意识会做的小动作。
(但也许她记忆中的刘逸阳……已经不是真正的刘逸阳了)
察觉到她的视线, 对方咧了咧嘴角,大概是习惯性地想笑,然而表情僵了半秒, 最后还是没笑出来。
当前时间是上午8点,狭窄的小客厅里,三个人围坐在唯一的桌子边上, 进行一场推迟了12小时的……盘问。
桌上只有两个杯子——寒牙说他不能喝水,刚刚也没有吃掉他的那份早饭。
“所以出院以后,回到学校的就是你”池清说。
对方点了点头。
“那我认识的学长去哪儿了”池清说。
“他去世了。”不吃不喝的吸血鬼这样回答道。
池清皱了一下眉。
这是个意料之中的答案,但她不想这么轻易地相信。
“是你杀了他”池清吸了一口气,盯着他的眼睛,尽量平静地问道。
寒牙摇了摇头。
“是他自己这么要求的。”他说。
寒牙说,在成为“刘逸阳”之前, 他是个和单亲妈妈相依为命的儿子——这个角色他从18岁演到28岁。然后他的“妈妈”重病住院, 正好和刘逸阳在一个房间。
“我去陪护的时候,偶尔会和他说几句话,一来一去, 就渐渐熟悉了,”寒牙说,“后来他嫌住院无聊,跟我借电脑用,我就把笔记本借给他,让他上网打发时间……当时我想,大学生嘛,无非就是看看新闻,打打游戏,聊聊天。”
但他没想到刘逸阳也是“夜雨灯话”的用户。他看完新闻打完游戏聊完天之后,一打开论坛,系统就自动登入了浏览器保存的账号——“寒牙”。
“他问我是不是那个‘寒牙’,还问我小说细节,剧情发展……我一开始还跟他装傻,但是他天天问,天天问,一看到我就问,我走到哪他跟到哪;我怕他这么问下去,迟早会说给别人知道……于是干脆就承认了,”寒牙说,“他当时的反应跟你差不多,激动得和猴子似的,‘吱哇’乱叫。我让他不要声张出去,他立刻就答应了。”
池清脸上红了红,关于其中的某句话。
“他答应你不声张出去你就这么相信他”她问。她曾经接触过一些作者,非常注重个人隐私,把笔名之外的身份捂得严严实实,作品是作品,生活是生活,绝对不会泄露半分。
“只有一两个人知道的情况下,我不怕,”寒牙说,“大不了再换个‘角色’。我担心的是知道的人多了,认识我当时身份的人多了……情况就难以控制,会有一些麻烦。”
也对,池清想,他换个新的身份也许就像换个论坛id,而一个人的社会关系越复杂,要让他“下线”就越难。
寒牙说,那之后,刘逸阳果然遵守约定,替他保守秘密,一个字都没有走漏。只是他还是不停地找机会问他许多零碎问题,关于每本书的剧情,关于一些人物设定……问得他不胜其烦,但也无可奈何,只能随口糊弄他几句,或者找一些借口,趁机离开。
又一个月后,寒牙的“母亲”在医院去世,这个28岁男人失去了世上唯一的亲人。
——对寒牙来说,这是一个自由的起点。从这里开始,他的新身份才算被激活。
“各种手续处理完之后,我带着‘妈妈’的东西出院,临走前去和他道了个别,”寒牙说,“那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很差了——他和我妈妈都是血液病,也差不多一个阶段,只是更年轻一些……”
池清记得当时学生会还讨论过,说是刘逸阳的情况有些麻烦,要不要发动捐款……但后来好像遭到本人婉拒,于是最终作罢了。
“我说我要走了,他就劝我节哀顺变,”寒牙说,“然后请我喝了一罐可乐。”
“……那你喝了”
“没有,”寒牙说,“我告诉他我有家族糖尿病史,不能喝这类饮料。”
然后,刘逸阳压着嗓子,用第三人无法听见的声音,凑近了说道——
“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他也猜到了寒牙的身份,也许是从一些剧情中发现了蛛丝马迹。池清正觉得心有灵犀——突然想到,这一位学长,已经见不到了。
“当时我非常吃惊,但想想也许是我自己小瞧了他,平时不够小心,”寒牙说,“总之,他对我提出一个请求。”
——他请求这位能够完整地复制外形,完美地模仿举止的长寿种,代替自己走完一个人类短暂的几十年生命。
“他要我帮他照顾父母家人,就像我照顾刚刚去世的‘母亲’一样,”寒牙说,“因为他觉得……自己大概也是治不好了。”
“不可能吧,”池清脱口而出,“他这么相信你你竟然也答应了”
寒牙摊了一下手。
“不是他相不相信,而是你相不相信,”寒牙说,“我已经把当时的情况完全告诉你了。”
池清转头朝旁边的人瞥去一眼。不知道珀西瓦尔的中文水平能不能全部理解刚才的对话,他正皱眉盯着桌上的杯子,仿佛试图用目光剥掉杯子上的印花。
“还有一个问题,”池清重新望向寒牙,“你为什么那么执着要用这个名字发稿”
寒牙皱了一下眉头,看上去对这个提问有些困惑。</p>
“你已经有很多年没在论坛发表作品了,”池清解释道,“这一次却主动投稿给我的小杂志,还有求必应,说改就改……看到这一期杂志上没有你的文,直接不顾形象地大发脾气——这件事我不太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