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殿的烛火换了三次, 冯安打了几个哈欠,里面的人却没有休息的意思。宫女内侍候在外殿, 奏案上,是陈伯玉刚拿出的一封密信。
“从荒废的偏殿内寻得, 想是当年七皇子与太傅定下的盟约。”
赵胤侧眼瞄了一下,又转过头, 视若无睹的朱批落印。
“你看完里头的内容了写的什么”
陈伯玉没动, 神色如常,“皇上还是自己看吧,有些东西, 别人读出来与自己看到,心情不一样。这是七皇子的亲笔信,也是前朝覆灭之前, 他的应对之举。”
赵胤搁了笔,笔肚上的墨汁太过饱满,顺着笔架山滴到砚台上,晕染成片。
“今日承蒙太傅搭救,若有一日,两家子嗣为异性,则为婚配良人。若为同性, 则结为兄弟或姐妹。今日留笔, 不得违背。”
“都晚了,我与穗穗早就有了孩子,这几日小的便要临盆。谁让他那么多年不动手, 磨磨唧唧,感情的事,怪不得别人。都是自己作的,自己的选择,最后就要自己去承担。”
“这封信若娘娘看到,不知会作何感想。”
陈伯玉穿了一袭月白锦袍,发上只配了一枚玉簪,看起来温和儒雅,风度怡人。
“这种东西,不能留着,烧了作数。陈伯玉,你可别多嘴,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说着,赵胤就着案上不断闪烁的烛火,将那封信靠近烛心,火舌舔舐着边缘,慢慢的化作橘黄色的火焰,随后变成丝丝灰烬。
墨蓝色的夜空忽然劈开一道赤白,接着便是轰隆隆的巨响。
沈穗穗只觉得身下一阵水流,心里咯噔一声,“晚娘,晚娘......”
瓢泼大雨不期而至,将外头没来得及收起的盆栽淋得东倒西歪,不断有东西被风吹落,发出此起彼伏的破碎声,晚娘伸手一摸,床上湿漉漉的。
不由得又惊又喜,因为提早知道了沈穗穗即将临盆,所以太医都在宫里住着,宫女们准备了温水和其他物件,外头跑去找太医的宫女,人已经浇了个湿透,殿内水淋淋一片。
慢慢的,腹中开始阵痛,沈穗穗低嘘了几口气,夜里吃了不少东西,如今也算有力气支撑。是以太医说什么,她便跟着去做,比起第一次产子,这次顺利不少,也没遭罪。
孩子出来的时候,赵胤已经等得神色焦虑,他在外面转来转去,全然不顾一身水渍,冯安给他擦了几下,便被他一把推开,烦躁,极其的烦躁。
大皇子出生的时候,他没陪在身边,如今沈穗穗再次生产,怎叫他坐得住。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喊声,恨不能进去替她受这一遭,真是抓心挠肝。
一声响亮的啼哭,伴随闷轰的雷声,同时闪现,赵胤止住脚步,难以置信的看着端出来血水的宫女,上前问道。
“皇后如何”
那宫女连忙避开,血气冲天,可赵胤不管不顾,冷了声音,“回皇上,皇后娘娘生完累极,只看了一眼小殿下,便昏睡过去。”
赵胤左手握拳排在右手掌心,神色激动,“那就好,那就好,皇子还是公主”
“恭喜皇上,是皇子!”
又来一个!
掌灯的宫女换了一盏新烛,看着明德殿内神思恍惚的陈伯玉,不由得出声提醒。
“陈大人,皇后娘娘生产,皇上今晚怕是不会过来了。您是留宿明德殿还是回府我也好叫人准备妥当,外面夜黑雨大,奴婢想着,陈大人不如留下,明日一早与皇上道喜。”
“如此,便谢过了。”
陈伯玉眉目冷清,又极为儒雅,听得那宫女面色一红,退下去给他收拾床榻。
外面瓢泼大雨,不时吹来的风,将那几扇窗户弄得呀呀作响,殿内的烛火如同鬼影一般,摇曳着跳动着,将他颀长的身影投到硕大的墙上,不停的晃来晃去。
陈伯玉却觉得胸口烧了一把火,叫人坐立难安,他想去看看,却清醒的知道,不能去。捏着的玉佩润滑饱满,末了,有宫女进来收拾残局。
他扭头,隐藏住嗓子的干涩,尽量装作随意的样子,“皇后娘娘生了吗”
“啊,生了,是位小皇子,皇后娘娘真有福气,两位皇子。”
宫女说的眉飞色舞,言语间自然有羡慕的意思,陈伯玉松了口气,玉佩重新挂在腰间,电闪雷鸣中,他只觉得浑身舒畅,人这一辈子,能有多久。
赵胤曾讽他,等他的孩子满地跑了,陈伯玉还是孤家寡人,他的意思陈伯玉怎会不知。
赵胤对他既是生气,又有朋友的劝勉之意。君臣之礼,他没降罪与他,朋友之谊,他同样不为恼怒。
世上倔强的人又何止他一个,柳家嫡女柳飒,英气俊俏,眼看过了十八,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柳飒无一看中。到后来年过二十,虽仍有说亲的,却熙攘了不少。
到如今,门可罗雀,媒人都知道,柳家嫡女,满京城的公子都没看上,正等着太傅家的陈伯玉呢。
所谓,京城两大热门人物,一个碎了不少女子的芳心,一个叫无数男子扼腕痛惜。</p>
六月的天,二皇子已经三个月有余,沈穗穗身形恢复如初,只是脸色比从前圆润了不少,更显娇柔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