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了没多久, 顾弈也跟了上来, 敏锐地察觉气氛有点儿异常,“怎么了”
“没什么, 在商量着是不是去附近的酒楼吃点儿点心逛一逛。”袁萝笑着打了哈哈。
顾弈和蔡云衡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两人肯帮着袁萝冒险出来,本以为她是想要探视家人,或者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想到她真的逛起了街, 还要去吃什么宵夜。
两人只好带着她去了附近的酒楼。
金枫楼距离星罗坊不远,三人穿过一条街就到了。看着眼前灯火通明的阁楼,袁萝满心赞叹。
金枫楼高五层, 是附近最繁华的大酒楼, 富商豪客来往, 文人墨客云集,华灯初上的时辰, 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三人进了楼内, 袁萝拒绝了进包厢的建议, 直接在大堂寻了个僻静靠窗的座位。店内的侍女奉上十二色果品点心。
蔡云衡给袁萝倒了一杯果酒,“这家店的果子酒还算可口,姑娘不妨尝尝。”
袁萝抿了一小口, 滋味酸甜, 很是爽口。
顾弈在仆役奉上的清水中洗净了手, 拿过盘子替袁萝剥虾子壳儿。不一会儿白瓷盘里嫩嫩的虾肉就多了一小堆。袁萝夹着吃了, 鲜美滑嫩。
又有小童过来问道,“三位客官可要听曲子”
袁萝摇了摇头,对方继续问道:“那有新鲜的话本子和报册, 客官可要来一份”
袁萝精神一振,她正想着怎么开口问呢,没想到对方先推荐上门了。
“报册那是什么”顾弈和蔡云衡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满心诧异。
“是近来流行的小册子,记录最近一段时日京城发生的新鲜事儿,五日发一册,我们酒楼的客人大都喜欢捎带一份。本店免费赠送,几位客官可要看看。”
免费的东西,自然没有人会拒绝,很快有小厮取来了十几份,不仅袁萝这一桌,周围几张桌子的食客也都人手一份。
册子不厚,几十张纸装订成一册,正反两面都印着细密的字迹,封面是《晋江报册》四个大字,周围一圈彩色的花围着,底下有个大写的数字,标志着期数。
翻看里面的内容,林林总总什么都有,其中前几页讲了些朝廷动向,跟邸报的内容有些类似,不过更加简单易懂,摘取的也都是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内容,而后面的大多数说的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比如有三页讲的是京城西郊发生了一桩杀人案,抽丝剥茧,将整个案情说道扑朔迷离,不过案件真凶还要等到下一期报纸才能公布。而最后面是话本子故事,当然也是连载的。
袁萝信手翻着,这几期报册,她当然早就看过样本了,但无论看多少次,这土鳖的花色和设计还是大大刺激她的审美观。
这个时代的印刷技术已经不错了,她也想过将这东西弄得更精致些,但商品质量跟价格是成正比的。这玩意儿用得可是她这个贵妃娘娘的私房银子,短期内又不想牟利,还是省点儿的好。纸张上等,字迹清晰就足够了。
不过效果比自己想象中更好,只出了三期,不仅各大书肆热卖,连金枫楼这些酒楼茶馆都广为推荐。
这些情况手下都跟袁萝汇报过,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总要亲自出来看一看才放心。
周围几桌的食客有的是外地客商,有的是读书人,翻看着报册,都开始议论起来。
“这报册是哪家书局弄的,好生精致。”袁萝看不上眼的设计,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不错了。
“谁知道呢,从上个月第一期开始,因为卖得便宜,人人都原意买一份,就算当废纸来包点心也值啊。没想到里头的故事还都挺精彩。”
“这报册弄得挺好,就是这最后连载的话本子故事一次才三四页纸,太少了,看不过瘾。”
“五天三四页纸,也不少了,我上次买的那《龙图野史》,半年出一册,算算日子,三四天才有一页纸呢。”
“能不心急吗,这个叫《射雕传》的话本子写得极好,实在让人急得慌。”《射雕传》自然用的就是上辈子金巨巨的武侠巨作。袁萝一开始想用《新白娘子传奇》的,想了想,白娘子的故事偏近女性视角,而报册是主要面向读书人阶层发售的,所以换成了《射雕》。
“不仅这个《射雕传》,前头的故事都是短篇,也写的甚是精彩。”
“这可不是故事,都是真事儿呢,这个米行老板杀人案就在我们坊市里发生的,本来还都传说是恶鬼作案呢,没想到真相是这样。”
几个人的话题逐渐转向报册的内容。尤其里面记录的几桩惊悚案子。而后面连载的话本子也有很多人在谈论。
蔡云衡兴致勃勃看着,“这件案子我最清楚,五城兵马司的废物们竟然连一个江洋大盗都拿不住,还出动了禁军,上次我跟着老陈他们在城外搜了一天一夜才将人抓获。”
米行老板杀人案件是最近京城甚嚣尘上的一个奇案。
案发是因为一队上山游玩的读书人,不慎滑落山崖,侥幸未死,却发现山崖之下有两具陌生的尸骨。将两具尸骨捞上来,发现竟然是数月前失踪的两个人,一个是城东的小寡妇,一个是松涧书院的学子,两个原本风牛马不相及的人,竟然死在了一起。立时有很多谣言传出,有说是通奸殉情的,有说是鬼怪作孽的。
府衙彻查此事,抽丝剥茧,才搞清楚真相。
几个月前,东盛米行的库房失火,两个看仓库的店伙计不幸遇难,连带着半仓库的大米付之一炬。本来只是个意外,其中一个店伙计的家人收敛尸骨的时候,隔壁的小寡妇却冲上门来,声称自己怀了店伙计的骨肉,情郎早就允诺,最近会弄到一大票银子前来迎娶她。悲痛儿子身亡的爹娘自然不肯相信这风流小寡妇的话语,直接将人打跑了。偏偏这遇难店伙计的表哥,是个有些心机的读书人,被“一大票银子”这句话吸引,去找了小寡妇,不久之后,他和小寡妇又双双离奇失踪。
府衙诸般彻查,将嫌疑锁定在米行的老板身上。
原来这米行的老板竟然是个江洋大盗,早年在南方犯案无数,更牵扯到一桩抢劫官府押运库银的要案之中。他攒下巨资之后金盆洗手,甚至秉持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京城开起了米行。
一个店伙计无意中发现了自家老板过去的黑历史,便以此为要挟,想要牟取钱财,结果被米行老板赶尽杀绝。而表哥和小寡妇也是发现了线索之后被灭口的。
牵扯出四条人命,而且背负要案,府衙当即联合五城兵马司的高手,上门抓捕。
却没想到这米行老板虽然归隐多年,依然不脱悍匪本色,提前逃出城去,纠结着一帮昔日的凶犯,南下逃亡。
第一队追捕的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伤亡惨重。出动禁军,追杀上去,才将这伙人一网打尽。
京城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多少年来都未曾经见过这种悍匪,一时间市井之中众说纷纭。
“不知道这报册下一期,会不会将我们英勇战绩好好说一说。”蔡云衡摸着下巴,满脸憧憬。他可是亲身经历了那一场战事。
袁萝抿着茶水,笑而不语。
身后又传来声音。
“这一本册子怎么说也要三四十文吧,金枫楼还真是大方,进门的食客人手一份,不怕亏本吗。”是另一桌的食客拿到册子啧啧称奇。
“哪里有三四十文,高兄你不知道吧,这册子便宜得很,才一文钱一册,要不然你以为金枫楼会这么大方。”
“怎么可能这么便宜,连纸钱都不够吧”接二连三响起了好几声惊叹。
“不信你们去书肆问问,这个不仅在各处书楼,还有国子监以及一些书院的门口,都有人兜售,都是一文钱一份。卖得多,买的人更多,前几日我们书院好些同窗都没有买到,只能借着看呢。”
“这岂不是亏本买卖,卖得多亏得更多,哪家书楼接了这桩生意”
“这里头的油墨馨香,而且字迹如此清晰,京城里头也只有几家大印社才能有这般水平。”
袁萝笑而不语。宫内司局作坊的印社,也是上佳的,只是开工少。这一次为了这份报册,她又专门悬赏改进印刷技术,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多月,才送上让她点头的成品。
“这么便宜,只怕是一开始的噱头而已,我跟你打赌,肯定下一册要涨价了。”
“谁知道呢,反正有便宜的不看白不看。等涨价就看不起了。”
“哎呀,等涨价之后,咱们可以轮流买,借着看嘛。”
在一众议论声中,一个清润的音调突然插进来。
“若真是涨价就好了,若不涨价,只怕这报册的幕后之人所谋甚大。”
袁萝听着,微微一怔,转头望过去。说这话的是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书生,可惜背对着这边看不清楚面容,乌黑的发色和清朗的声音昭示着年龄应该不大,同桌的几个人也都是二十上下的读书人。
其中穿蓝衣的那个笑道:“沈兄此言何意”
那青衣书生摇摇头:“天下人或者重利,或者重名,这报册发行多日,几乎等于白送,偏偏幕后之人也没有冠名,不知来处。从这点儿来讲,名利二字竟然全不沾身。让人不得不猜测,这幕后人费尽心思,所要牟取的,是更大的东西。”
“哈哈,什么谋者甚大,还能造反不成。”
“未必是造反,但若这报册购买的人越来越多,只怕上面一言能抵千金呢。”青衣书生笑道。
“怎么有这般神奇,沈兄说得太夸张了。以前多少流行的话本子,也没见一言抵千金的。”
青衣书生笑道:“只怕比我说的更甚,可以一言判人生,一言断人死。”
听着他这一句话,袁萝抚摸着茶杯,京城之内有的是聪明人啊!幸而自己之前交代过,报册的发行保密。
顾弈也蹙眉,“这报册有蹊跷。”
“什么蹊跷”袁萝问道。
“米行老板杀人一案前天刚刚结案,很多线索都是府衙才可能知晓,这报册之上竟然能描述地如此详尽。”
“这么说来,难道是府衙的人刊发的,或者,是消息灵通的书商从府衙中人买了消息。”蔡云衡摸着下巴。
顾弈摇摇头:“若只是米行老板杀人案一事也就罢了,但这报册上面有好多京城最近的奇闻异事,风闻如此之广,才让人觉得蹊跷。”
袁萝眨了眨眼睛,真不能小看这家伙的敏锐。他抓住了重点,在这个信息传播落后的时代,没有海量的记者,根本不可能办得起报册来。甚至有些上层的消息,就算有再多的记者,也拿不到。
眼前的成果,当然是锦麟司的功劳,手中掌握着京城最大的谍报监察系统,什么消息自然都手到擒来。
蔡云衡想了想,一拍脑门,“我知道了,这报册的幕后之人。”
袁萝心神颤动,抬头看着他,想不到这么快就露出行迹。
“一定是普渡寺。”蔡云衡斩钉截铁道。
袁萝:……
蔡云衡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你们想想,普渡寺可是咱们京城最大,香火最旺盛的寺庙,天下间但凡任何灵异之事,非分之念,不都要去寺庙求个香,只有普渡寺才会知道这么多消息。”
顾弈眉梢微抽:“说的也是,听说米行杀人案能告破,就是因为受害人的爹娘去普渡寺捐了六十两香油钱,才有佛祖庇佑。”
“等等,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明明是兄弟们一番苦战才抓到凶手的。”蔡云衡抗议。
顾弈忍着笑,摇头:“是啊,若是这报册的真正主人听见你将功劳推给普渡寺,只怕也要反对了。”
蔡云衡讪讪笑了一声。
谈论了没几句,金枫楼里安静下来,是中间花木环绕的高台上,一队十几个杂耍艺人登台,开始表演。
金枫楼这种大酒楼,不仅为食客提供吹拉弹唱服务,还有各色艺人定时表演。
先是几个俏丽的姑娘上来唱曲儿,之后换了个杂耍的,袁萝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民间的歌舞,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跟宫廷的水平相提并论。
直到一个矮胖子登台,四面响起了不小的吆喝声,气氛一下子热门了起来。
袁萝喝着果酒,尖细的音调传入耳中。
“今日讲述的,就是那西疆天幕国祸国妖妃记的第四回。”那矮胖子是说书的,醒目一敲,尖细的嗓子高声道:“上一回说到,这妖妃谋害了贤妃之后,气焰越发嚣张,不仅残害忠良,欺压妃嫔,更淫、乱后宫,无耻至极,她派出一队心腹手下,专门在京城替她物色美少年……”
袁萝听着,逐渐皱起眉头,这话本子故事说的是什么天幕国的故事,一个奸诈狠毒的女人入宫为妃,把持朝政,残害忠良,淫乱后宫。似有若无的影射,让她极为不舒服。
“这不都是苏妲己的故事吗,庸俗得很。”旁边桌的商人说道。
“嘿嘿,说是苏妲己,我怎么听着更像是……”这句话说了半截就消声了。众人心领神会地一阵笑。
袁萝死死盯着高台,认出了这个死胖子是谁。
是那个宫中教坊的管事,似乎叫俞舫,因为挑唆司空霖观看御前侍卫生死比斗,被自己下令逐出宫廷。记得当时刘秀淳问过是否要处死,她一念之仁,留了他一条性命,没想到如今反而在这里败坏她的名声。
蔡云衡睁大了眼睛:“这金枫楼还真是大胆,这种段子也敢说吗”
顾弈收紧了酒杯又放开。
旁边那桌读书人也在议论着,“听说前一阵子朱御史全家在贬官的路上遭了盗匪,阖家遇难呢。跟这话本子里说的桥段一模一样。”
“你不知道吧,这台子上说书的人,就是不久前从宫里头放出来的,真的知道很多宫闱秘闻,这《妖妃祸国记》,只怕……嘿嘿……”
袁萝心中怒火万丈,脸上毫无表情。
天冷了,该让金枫楼倒毙了!
老虎不发威,当她hello kitty啊!
还有幕后之人,呵呵,不信酒楼说这种评书,背后没有人推波助澜。
台上的故事还在继续,说到这奸妃权势滔天,把持朝政,竟然不甘心皇帝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准备自己也弄个后宫。暗中在京城狩猎美男,掳掠进宫,供其享用。
矮胖子用词颇为露骨,描述那被翻红浪的精彩段子,听得台下众人一个个竖起了耳朵。
“说起来,咱们京城最近不是出了好几桩失踪案来着,跟这评书里头说的这件事情有点儿像啊。”隔壁桌的书生还在议论着,声音越发压低了。
袁萝耳朵尖听见了,转头问道:“京城里头有失踪案”
蔡云衡笑道:“是啊,最近半年多,失踪了好几个生得很好的年轻人,有一位还是东宁伯家的公子。事情闹得挺大,至今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袁萝皱眉:“这种事儿怎么没见宫中说起过。”
蔡云衡笑道:“京城这地界大了,上百万人口聚居,哪天没有人失踪,这等小事怎么可能惊扰朝廷。反正也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头疼。”
听到台上的话本子越说越污秽,顾弈皱起眉头,道:“我们走吧。”
袁萝倒是无所谓,上辈子看过的小肉本比这个污多了。不过时间晚了,也该回去了。
三人正要起身,却听见酒楼门口一阵喧嚣。转头望去,是一群披甲的士兵冲进了楼内,如同荡起了一圈涟漪,整个酒楼骚动起来。
一个大嗓门的士兵高声喝道:“五城兵马司缉拿京城要案嫌犯,请大家安心吃喝,无关之人无需紧张。”
大多数人都安下心来,京城之内军纪森严,士兵一般不会故意扰民。
不过对缉拿嫌犯这种事儿,都满怀好奇。包括袁萝也不例外,从悬挂的竹席缝隙向外张望。
“是什么江洋大盗吗”</p>
“真遇上了江洋大盗这帮废物才不顶用呢。”蔡云衡笑道,“说不定只是个小毛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