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里,众人齐聚在皇上这头吃铜锅子。
正巧皇庄上新宰了牛羊, 今日送进宫来。
皇上跟御膳房一吩咐, 梁九功亲自命人去小厨房盯着。
胤礽原本要过来, 太子妃那头说不舒服,早上起来吐了几回,恐是有孕,他便令人过来传了话,又一面请人去请太医。
“若真是添丁进口, 那才是好事儿呢!教礽哥儿多陪陪太子妃,不必过来了。”皇上听了忍不住笑了, “这一转眼的,你们都大了。臻哥儿今年十五了,明年选秀,该给你瞧王妃呢——一转眼的, 为父竟已是不惑之年了。”
“爹爹瞧着像是而立之年,与哥哥们一道出去, 不是父子反倒像是兄弟。”殷佐笑道,一双眼睛真诚得瞧着皇上。
“你如今去了翰林院倒是把嘴皮子磨乖巧了!”皇上指着殷佐笑道, 他知晓这个儿子虽然博闻强识, 但性子委实光风霁月,说不来什么奉承话, 他既是这样说必然就是这样想的。
“翰林院里头都是博学鸿儒,儿子跟着他们一道,左右也待了许久了, 若是万事不经心,半点儿没长进,那才是懈怠了。”殷佐听皇上这样一说也不生气,人的情分都是相处出来的,他年幼时候与皇上并不十分亲近,如今年长,少年人心慕强者,他身边虽然兄长们各有所长,但到底经历世事还少,不及皇上渊停山立,不苟訾笑教人新生臣服。
“这才是长进了!”皇上听了不由抚掌大笑,“吾儿大有所长,合该饮一尊庆贺!”
皇上来了兴致,又命宫人们上酒。
“虽说过了立春,但到底天寒,这酒还是略烫一烫再吃。”殷臻顺口叮嘱。
“你这性子,委实太过仔细了些!”皇上教儿子管束着,嘴上虽然说着抱怨的话,实则眼神明亮,心底一阵轻快——他自忖,比之先帝,旁的不说,他这个做父亲的便要厉害一百倍,膝下诸子,各有所长,虽性格有差异,但皆为栋梁,教他如何不欢喜。
“四哥素来心细,当初火器营里我才与三姐姐帮忙,四哥教我许多。”最初六公主还有些拘束,但她渐渐的教殷佐引着也能在皇上跟前自在的说话呢。
“这才是做兄长的气度!”皇上听了笑道,“即是兄弟姊妹,便是血脉相连的手足,古人素来歌颂棠棣,便是因为家族和睦,才能兴盛,一家子若是骨肉离心,那么距离离散也就不远了。譬如三国时候袁术、袁绍,二袁相争,才给了旁人壮大的机会,否则哪里有后来三分天下再者前朝时候小说家写《水浒》,那一百零八将最初尚未离心的时候,不是连朝廷也拿不下么等后头兄弟离散,可不一败涂地了么”
“爹爹,原来您也看闲书呀!”殷佐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
“闲书为何不能读既能反应世情,又能从旁见旁人一生,揽镜自照,可不是校阅自己的好时机么”皇上说道这里笑了,“只是你们如今还年幼,尚且未明白这世间何为正何为偏,就怕杂书读多了,转移了性情,往后再纠正就难了,可等你如你四哥这样明事理,知世事,那再看闲书便也无妨了。”
众人吃了暖酒,谈兴渐起,六公主也略微吃了几杯,她好奇的瞧着皇上,听着爹爹的说话,只觉得又新奇又欢喜,她还是第一回与皇上面对面的交流呢。
“所以我们有时候瞧闲书,爹爹也只当是不知道呀。”殷佐恍然大悟,皇上教他戳破了,只低头替自己倒酒,并不说话,这模样不由引得众人暗自发笑。
“你们渐渐长大,爹爹心头欢喜,只是你们三姐姐的姻缘说来略微坎坷,朕如今反倒有些担心她,往后三十年,你们膝下儿女成群,她若是孤零零一个人,不能享尽儿女绕膝的滋味,到底是遗憾之事。”酒意上头,皇上往日是绝不会与儿女说这些话,只是殷臻与吴家姑娘的事情他与皇贵妃是默许,就等着明年选秀;殷佐与黛玉更是他看着长大;六公主指不定留个一二年便远嫁,想到三公主如今已是双十年华,整日都在军营里消磨,他做父亲有时候也忍不住辛酸。
若是三公主真如汉唐时候养面首的公主,他也不会这样焦虑,左右女儿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着,可如今她身边清清静静,教他如何不担忧。
“我有法子令三姐姐嫁出去!”殷佐原本量浅,这会子饮得是温热的甜酒,他酒意上头,见皇上难过,小少年一时心软,头脑一热,登时大包大揽。
“好,朕将此事交给你了,势必替你三姐姐选一个四角俱全的驸马才是!”皇上倒是真的喝得有几分醉了,伸手笑着拍了拍殷佐的肩膀,有几分开玩笑。
“好!”殷佐点点头,“爹爹放心,我必然能替三姐姐找到如意佳婿。”
殷臻坐在一旁连阻止都来不及,就瞧着酒意上头的父子两做下了这个略显荒唐的决定。
皇上到底不是嗜酒之人,又有殷臻从旁瞧着,又捡了些牛肉烫了吃了,父子几人也就散了。
“我们先送六妹妹,佐哥儿今日与我一道歇息。”殷臻嘱咐了梁九功几句,又命宫人取了步辇来,将已经彻底喝醉了睡成一团的殷佐抬上去。
第二日一早殷佐醒来的时候盯着罗绣猫蝶石榴纹的帐子觉得有些懵懂。
“殿下醒了”芍药笑着领着宫人端着盥洗的用具进门来。
“都这会子呢!”殷佐从枕边拿起怀表一看,惊讶得说道,“今儿上衙可迟了。”
“我们主子已经替您去衙门告假了。”芍药温柔的笑道,宫人们服侍着他换了衣裳,芍药引着他去前庭用膳。
早膳是一碗鸡丝面,殷佐自第一回吃辣之后便无辣不欢,但殷臻素来讲究养生,并不允许他多吃,这一碗鸡丝面也就象征性的滴了丁点儿辣子油。
吃了面,殷佐准备要告辞,芍药笑盈盈拦住他。
“这是作甚”殷佐有些好奇。
“昨日殿下醉酒,主子说了殿下可是承诺了一见不得了的事情,今儿殿下酒醒了,可还记得”芍药笑道。
“我”殷佐细细想了想,宫里的米酒用的上好的糯米酿造,口感极好,殷佐平素吃得少也并不容易醉,难得昨日竟是醉了,但他还记得自己睡过去之前答应的话,忍不住笑了,“我倒是回忆起来是因为什么事儿了——四哥可有说什么”
“殿下说了,他今日早上与诸位同僚们议事,到了中午回来与您一道用膳。”芍药笑道。
“今儿天气瞧着挺好,不若你们做好了用食盒装着,我给哥哥送过去,难为他还跑回来。”殷佐想了想道。
“是。”芍药应声道。
殷臻素来俭朴,午膳与殷佐一道,小厨房里就备了五道菜。
一道火腿炖肘子,一道胭脂鹅脯,一道藕粉桂糖糕,一道清炒的时蔬,一道荠菜煎蛋,还有两碗胭脂米,用提盒装好,苏培盛陪着殷臻一道过去,将他送到了鸿胪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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