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边回来已经是小年,从南边往北边走,天气越发寒冷,连往来的运河都结起了一层冰,第一次瞧见破冰船的时候几个皇子都十分惊讶。
好在皇贵妃提前有安排,纵然在船上,几个孩子仍旧如宫里一样换了新衣,都是一水朱色缎辑线绣狐皮袍子。
皇上原本是想春暖花开巡视河工之后再慢慢回来的,谁料到接了宫里的急件,才知道十一月的时候太皇太后重病一场,皇上登时大惊,催着龙船赶紧往前走。
他生母早逝,才登基的那几年都依仗着太皇太后从中坐镇,他才一步步握稳了权柄,这几年老太太身子骨也还不错,接到宫里来信他脑海中几乎一片冰冷,本能的安排了回都中的行程,直到上了龙船,皇贵妃端来热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轻轻发抖,好在行到洛阳便接到了太皇太后转危为安的消息,这才长舒一口气。
甫一回来便准备着过年的事情,皇上先带着众皇子向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令其他皇子都先去见自己的母亲,独将小太子留下了。
慈宁宫里对众皇子的态度是很鲜明的,满宫上下都知道小太子才是老祖宗的心头肉,老太太许久未见小太子甚是想念,等其他皇子一走,伸手就将他揽在怀里,好生亲近了一会子,又拉着他问下江南的经历。
“我们从都中出发先到洛阳,又从通济渠过了才到扬州。”小太子挨着她坐下笑着说起一路的经历,从沿途风景说道瘦西湖二十四桥明月夜,从他们沿河垂钓说道扬州有名的吃食如三丁包子、千层油糕,“可惜您没跟我们一道去。”
“老祖宗岁数大了,难得动弹,可我们礽哥儿正年轻呢,替老祖宗多看看才是。”老太太瞧着外头阴云密布的样子,不由笑了,“这样冷的天,琉璃,小厨房里可备下锅子呢今日留礽哥儿陪我这个老太太用晚膳。”
“还是老祖宗小厨房里的锅子味道好。”小太子幼年时候皇上忙于朝政照顾不过来,就尝尝将他留在慈宁宫里,等到后来渐渐大了挪到了毓庆宫,又忙着课业,平日里过来请安也就一会子功夫,认真算起来竟是数年都未在此处用膳了,此时尝着熟悉的味道,只觉得心中一阵暖意。
“你若喜欢,赶明儿再来。”太皇太后一听就笑了,又令玛瑙替他煮一碗酥酪,加了各色果干,正是他幼时吃惯的,“老祖宗这里总不会缺你一口吃食的。”
“老祖宗,怎么没见般若嬷嬷”小太子用勺子舀着酥酪吃了,他幼年时候太皇太后怕他吃坏了牙,并不在里头加许多糖,只是依着果干本身的甜味,好在果干都是精挑细选的,吃起来满口香,等搬到了毓庆宫,虽然有皇上单设的小厨房,可这味道,到底是难得再尝到了,“我们从南面回来除了给您带的礼物,我也给般若嬷嬷带了几卷书,她素来爱听南面的戏,这会子南边新出了《长生殿》,词极绮丽,宫谱亦谐,带来给般若嬷嬷评鉴。”
般若是老太太的陪嫁,这么多年瞧着自家姑娘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满宫里头,也就她最懂太皇太后的心思了,只她如今也跟老太太差不多的岁数,在慈宁宫里荣养着,有两个宫女侍候着,夜里不用守夜,只白日里陪老太太说说话。
“她素来爱看戏,听到了必然是高兴的,老祖宗替我们礽哥儿转交她。”用了晚膳,祖孙两又亲近了一会子,太皇太后这才命身边的大宫女琉璃、玛瑙提着水晶玻璃风灯送他回毓庆宫。
等小太子一走,太皇太后这才命宫女去请般若。
“殿下回毓庆宫了您既然挂念着他,何不留他在慈宁宫住呢。”般若穿的素净,虽然已经是古稀之年的人了,却仍旧手脚麻利,瞧着十分精神,她见太皇太后由宫人侍候着换衣裳,便亲自上前替她拆了发髻。
“礽哥儿马上就是十一岁的人了,留他在后宫到底不便宜。”太皇太后换了燕居的衣裳,回了榻上,小宫女们替她换了汤婆子,这才轻手轻脚的退下去,留着二人单独说话,“你且坐吧,多少年了,竟还是这样谨慎的性子。”
“您是我侍候了一辈子的姑娘,哪里能乱了尊卑”般若笑了,见太皇太后执意,这才在她跟前的脚凳上坐了下来。
“这宫里再进新人,可我瞧着皇上对皇贵妃是越发上心了。”太皇太后伸手抱着手炉,见她坐下来了,这才缓缓开口,她数月前病了一场,这几日显得没什么精神头,也就是小太子回来才显得高兴了几分。
“皇贵妃为人也和善公允,又颇有才思,皇上喜欢她也是理所应当的。”般若温柔的笑了。
“当年先帝薨逝,为防母强子弱,先帝暗中留了一手,命哀家盯着佟妃,若是佟家有不轨之处,便联合贺家将其罢黜,没想到她倒是聪明,不等哀家出手就选择自戕。”太皇太后微微合上了眼眸,说起这段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往事。</p>
“您也是为朝局计,并非出自本心。”般若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