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做什么安赫尔想到最近他们筹备事情时肃冷的气氛,不由感到焦躁。
“去的地方治安很差,”费利佩罕见地对他解释,轻描淡写地说,“需要带些帮手。”
安赫尔勉强点点头,靠到他身上,看车窗外飞掠过沿海公路景色。
抵达机场,安赫尔转过身拥抱他:“我走了。”
费利佩摸摸他淡金色微卷的头发,安赫尔的眼睛像萨尔瓦多湛蓝的天空,清晰映着他脸孔。
“允许我冒犯一次。”安赫尔凑近些,轻轻在他脸颊落一个吻。
男人对他淡淡一笑,并未多说什么,握了握安赫尔的手。
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入口外,目送轿车开往另一座航站楼,安赫尔转身进了大厅,有人过来替他去办理托运手续。
飞机起飞的一刻,绚烂阳光照彻舷窗,安赫尔戴上耳机凝视外面。
他不知费利佩的航班将前往何处。
耳机里并非古典乐,而是初次被费利佩带回萨尔瓦多那晚,夜色里车内回响的女歌手声音。
“……do you want to feel how it feels”
“do you want to hear about the deal im making……”
仿佛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昏暗中那人完美的侧脸。
夏末纽约仍然很热,航班抵达肯尼迪机场已经天黑。安赫尔一路没睡,看了两份演奏会曲目总谱,又看了一份歌剧总谱。
如果没有费利佩,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将是音乐。正如老师所说的,安赫尔是小提琴天才,天才的灵魂与事业注定要完美契合,他们是被上帝派来展示神迹的。
离开航站楼通道,早已有人等候:“晚上好,我将是您的管家,请随我来。”
这是位温文尔雅的老先生,他们彼此都提前知道对方长相,有人接过行李箱和琴盒,安赫尔随管家上了车。
这不是第一次来纽约,夜幕流光溢彩的大都会轻易让人嗅到纸醉金迷的气息。
霓虹闪过车窗,映出安赫尔沉静的面容,斑驳陆离的光芒并不能蒙住他的眼,他仿佛沉浸在属于自己的世界,始终纯净宁和。
住处位于上西区,夜间不便于记路,管家简单为安赫尔介绍了一下:“安排在这里住,离你的学校更近。”
这座公寓的宽敞程度与萨尔瓦多的居所差不多,大约十二个房间。
最大区别在于,安赫尔能见到佣人,所以房子里不至于太静。他先是惊讶了一下,费利佩竟允许佣人们看到屋主,随即反应过来,纽约在某种程度上安全得多,所以不需那么多桎梏。
管家对安赫尔说了明天的安排,行程相当紧凑。安赫尔洗了澡躺在床上,枕头、被子乃至睡衣和织物的布料质地,一切都准备的和以前相同,想必是梅森安排的。
只是缺了一样——费利佩身上专属的冷冽淡香。
就在思绪烦扰的黑暗中,安赫尔睡到第二天清晨,被敲门声唤醒,打起精神正式投入新生活。
他一边无意识地搅拌沙拉,一边向管家打听:“先生他们多久来一次”
“通常一年两到三次。”管家说,“其它地方也有住处,所以要看留宿时离哪处近。”
安赫尔点点头,迅速解决早餐,随管家出门。
去音乐学院办理入学注册手续,安赫尔先前参加考试来过,对这里不算陌生。
车停在外轮廓不规则的玻璃外墙大楼下,整座建筑棱角别致,如剔透的矿石晶体。
这座顶级艺术学府毗邻纽约多个剧院和艺术中心,学院主要音乐厅和教室、琴房基本都在这一幢精致大楼内。学生们进进出出,开学伊始是最轻松的时刻。
走廊上遇到见过的教授,安赫尔停下来问候,这位以严苛著称的先生格外和颜悦色:“前天收到邀请函了,期待你的演出,想必比面试时更精彩。”
安赫尔笑了笑,目送他远去。
“请问你知道这间音乐厅怎么走吗”一个清亮的声音问道。
安赫尔回头,见一个打扮清爽的男孩儿微笑看着自己,那男孩儿也是金发碧眼,比安赫尔个子稍低,娃娃脸,但很稳重。
安赫尔看一眼他手机上的讯息:“正好顺路,跟我来吧。”
“多谢,”男孩儿说,“我叫恩佐。”
安赫尔一边带路一边随口问:“你也是新生”
恩佐耸耸肩:“不,我不是这学校的,我在帕森斯学服装设计,今天是给朋友送东西。”
说罢抬起手里东西,“他今天演出,想用a调单簧管,带成降b了……”
安赫尔听了大笑,恩佐也笑。
“你品味很好,”恩佐以一个服装设计专业学生的眼神友善地打量他,“这些衣服款式低调,但你穿上效果很棒……我都想请你做模特了!”
恩佐是个阳光又略腼腆的少年,安赫尔挺喜欢他。
“送完东西你要去哪”安赫尔问,“我去卡耐基音乐厅,或许能顺路送你。”
恩佐拍拍他手臂,温和地一笑:“谢了,不过我方向相反,得回学校附近看房子。”
“看房子”安赫尔在这方面显然有点不食人间烟火。
“你们这边的新生统一住校,”恩佐解释道,“我们学校不同,我得租房子,想省钱必须货比三家。”
安赫尔恍然大悟,真诚地道:“祝你好运。”
音乐学院一旦开课就很忙碌,通常每天进了那座大楼就要待一整天——天才们也得去琴房,也得面对脾气各异的教授。
安赫尔并没选择小提琴专业,而打算以歌剧导演为主要方向,这就决定他比别的学生更忙,必须兼顾表演、艺术理论、声乐视唱等等,同时还要筹备演奏会。
这种时候,最重要未必是拼命,只有良好的基础能大幅度减轻任务难度。幸而安赫尔基本功深厚,只有表演课是完全新奇的,除此之外他都很得心应手。
周五晚,小提琴老师抵达纽约,安赫尔前往音乐厅与交响乐团合一遍协奏曲目。秉着负责的态度,他对总谱已经很熟悉。正式演出未必会与该乐团合作,但对方今天给出了极高评价。
“你将一举成名。”老师对他说。
安赫尔指着台下穹顶笼罩的上千观众席:“如果那里没有我在意的人,再多观众也等于空无一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见日光之下所作的一切,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他虔诚忧郁的神情,如神座下的天使,仿佛与多年前某个年轻人的模样重叠,老先生忽然就想起圣经中这句话。
“他们有消息吗”安赫尔问管家。
管家彬彬有礼:”恐怕没有。“
丹尼他们不知在哪,平常的联系方式无法使用,只能等他们联系这边。
安赫尔进了门放下琴盒,又问:“对了,我们学校要求住宿舍”
“理论上是。”管家不疾不徐,“但提前做了申请,所以不必住在学校。”
安赫尔揉了揉太阳穴:“如果不是朋友提到,我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您希望住宿舍吗”管家和蔼地微笑,“与陌生人同住,私人空间很有限。”
当然不希望,安赫尔很清楚自己受不了这个,只好投降。
十月底,演奏会当天,安赫尔知道他不会来了。
因为前一晚,费利佩终于打电话来:“安赫尔,祝你演出成功。”
纽约的秋天其实不算萧瑟,风很大,中央公园的花树枝叶从深红到金黄,色泽纷呈如油画。
观众入场前,安赫尔穿过华丽浓重的深红座席,演奏厅雕花穹顶嵌灯闪耀,他走上名利场登峰造极的舞台,心里莫名空荡荡。
“母亲,您放心,我发誓绝不提前离场。”一名身穿修身西装的年轻人站在音乐厅门口打电话,他一头红发,耳垂戴着钻石耳钉,“……我知道,那是您的小提琴老师,我一定不会溜走泡妞去的。”
挂了电话,旁边同行的朋友笑道:“兰格,这位横空出世的小提琴家到底怎么样”
那名叫兰格的红发年轻人耸耸肩:“我也没见过。”
观众陆续入场,台下渐暗。
璀璨灯光聚在安赫尔身上,少年的金发与纯洁面容如壁画上的天使,拿起小提琴,他身上的耀眼光芒令人心折。
心不在焉的兰格一时忘了呼吸,他坐在最好的位置,把安赫尔看得很清楚,包括少年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
身边朋友轻轻怼了手臂一下,兰格也没回应。
台下座无虚席,勃拉姆斯小提琴协奏曲开场,继而巴赫a小调协奏曲,这才是他们故事的开端。
费利佩没有来。
直至曲终,尽管安赫尔以极致水准奉献整场完美演奏,可台下千百人始终如同空无一人。
安赫尔是完全没有曝光过的新人,演奏会由老师出面发出邀请,这晚观众不乏演奏家、乐评家,以及各大音乐公司和电影界人士。
谢幕后,速度最快找来的当然是经纪公司,那位男士能言善辩,言辞极具说服力,但安赫尔的老师替他委婉挡了签约提议。
“人们各司其职,上流社会的人很有耐心,明晚庆功宴会他们才会来打扰你。”老师半开玩笑,同安赫尔道别,当天还需飞往伦敦。
交响乐团的每个人都收到了以安赫尔名义赠送的礼物,却不知这个才华惊艳的少年躲到哪儿去了。
音乐厅后台休息室,安赫尔脱掉礼服外套,靠在镜前桌边发呆。
兰格闲庭信步地穿过安静走廊,停在休息室门口,门半掩,他轻轻一碰就推开了。
金发少年在昏惑灯光下,衬衣解开两颗扣子,手中仍握着小提琴。
一片安静中,他睫毛低垂,静静出神,似乎散场观众里不绝于口的赞美全然与他无关。
兰格轻轻敲了两下门:“恕我冒昧。”
安赫尔抬起头,浓密的睫毛洒上灯光,干净的蓝眼睛美得摄人心魄,静静望来。
“我……”兰格感叹上帝对这小家伙的偏宠,很快恢复风度翩翩的模样,“我母亲曾经师从你的小提琴老师,不过我似乎来晚一步。”
“啊,很遗憾。”安赫尔站直了,轻轻地说,“老师已经去机场了。”
事实上,安赫尔一眼看见兰格,很是防备了一下——没办法,谁叫他是红头发跟从前的死对头巴伦一样。
幸而兰格极为俊美,笑容佻达,言谈举止分寸得宜,红色头发也连带着变得顺眼。
安赫尔收起琴和琴谱,兰格很擅长搭讪,等安赫尔刚迈出休息室,话题已经很自然地过渡到“不如请你吃个晚餐”。
难怪哪里熟悉,安赫尔顿悟,此人搭讪的样子跟丹尼有点像。花心大少的气场往往相通。
安赫尔很清楚,他对自己绝非那种想法,礼貌婉拒道:“很抱歉,我得回家了,车在等我。”
“当然,整场演奏会是很累的。”兰格善解人意地微笑,“那么明天晚宴见。知道么——你已经闪耀全纽约了。”
安赫尔被他逗笑了,兰格拍拍他肩膀:“笑起来可真好看。”
直到回住处,安赫尔一路都很安静,房子大而空阔,演奏会终于完毕,他心里空荡也跟着成倍放大,几乎陷入深渊。
他忍不住再次试着给费利佩、丹尼甚至梅森打电话,讯号完全中断。
一台备用手机忽然震响,安赫尔手一颤,扑过去接通。
“小安赫尔,”是丹尼声音,“演奏会很顺利,对么”
安赫尔“嗯”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
“很抱歉没能在场。”丹尼语气柔和。
电话那头隐约有某种仪器发出规律“滴”声,安赫尔很疑虑:“丹尼,你们在什么地方”
丹尼放缓声音:“费利佩跟你说,不过他很忙,只能讲几句。”
安赫尔的心提了起来,几乎屛住呼吸。
电话里传来熟悉的低沉嗓音:“安赫尔,还好么”
听见这声音的一瞬间,委屈不由分说涌上来,安赫尔强忍情绪:“什么时候能见到你们”
“不能给你承诺。”静了片刻,费利佩又说,“安赫尔,说原谅我。”
他总是这样,从不说抱歉,但又要安赫尔原谅他。
安赫尔攥着电话的手指节发白,深呼吸几下才终于能开口:“等你回来,见到你的时候才能说。”
费利佩似乎轻轻笑了笑,随即电话拿开,丹尼匆匆对安赫尔道:“宝贝儿,这边有点急事,改天再聊。”
只听那端一阵混乱声响,仪器尖锐鸣音,以及电流不稳的沙沙声,仅仅持续短短几瞬,电话已经被挂断。
安赫尔坐在黑暗的卧室地板上,像身处一座监牢。
他身上几乎在冒冷汗,重新解锁手机,点开方才那通电话的录音,听了几句就关掉。
他一如往常洗澡回到床上,旁边抽屉里是那条吉卜赛脚链,安赫尔将它按在胸口,金铃铛发出轻响,随着他呼吸节奏回荡着。
次日一早,安赫尔给一位关系还不错的同学打电话。
“安赫尔,你出名了,我父母今早打电话还提到你……”对方热情讲解他一夜爆红的程度。
“或许没那么夸张,”安赫尔总算找到一个空隙,扳回正题,“洛森,那个,请问能不能借用一下你那套音频分析设备”
昨晚的电话录音即便放大音量也很难听清,经过滤波器处理,分离出来的背景噪声中,除了不知什么仪器发出的响声外,混乱中似乎有人提到一种止血药的名称。
安赫尔心里骤寒。
今天还有晚宴要应付,安赫尔给一位高中朋友打电话,寒暄后问道:“瑞贝卡,我的同学想去塔拉帕拉,那一带安全吗”
中学时代的朋友们消息渠道极广,父母之中有很多做国际贸易或在外交部门,打听一些事效率奇高。
瑞贝卡很快给他回复:“安赫尔,你朋友去塔拉帕拉旅游吗”
“采风。”安赫尔对于编造谎言感到抱歉,但别无他法,总不能说要打听费利佩。
瑞贝卡严肃警告道:“让他最好深思熟虑,哥伦比亚和咱们边境交界最近似乎有行动,发生过交火,军队戒严,几个村镇平民已经撤离。”
“有具体消息吗”安赫尔问。
瑞贝卡:“我看看……塔拉帕拉似乎也在范围之内,抱歉,问不到细节了。”
这通电话结束,安赫尔失魂落魄地回去,站在窗前许久才冷静下来。
佣人如常在他身后掸去瓷器上的落灰,安赫尔吩咐他们今天休息,房子里只剩下他和管家。
塔拉帕拉这个地名,是他先前无意间听见费利佩和丹尼谈话中提到的,毗邻哥伦比亚边境。
他们会不会就在那里
电话那端的仪器声会不会是医疗设备止血药又是怎么回事
昨晚丹尼打来的电话无法回拨,他们应该是在频繁更换电话号码。
这些已是他能获得的全部信息。
安赫尔疲惫极了,他试着用各种手段从管家那里打听,最后确定管家不会透露任何消息。
这是一场博弈,安赫尔如果透露自己打听到的东西,或许会被反馈到丹尼那里,但如果他弄巧成拙让有心人知道了这些,或许反而会陷他们于险境。安赫尔只能选择不说。
这座房子处处都像原先在萨尔瓦多的家,却没有丝毫费利佩的气息,就像个“大型的拙劣仿制品”。
安赫尔在这里的每一秒都倍感焦灼,他觉得再住下去自己会发疯。
他在阳光通透的窗前站了两个小时,太阳将落之时,他已经接受了事实——费利佩不愿让他涉足一件事的话,他是根本对抗不了费利佩的。
事实上,眼下他唯一该做的就是等待,如果帮不上忙,那么执意插手就是帮倒忙。生活不是好莱坞电影,冒冒失失的角色只会毁掉一切。
安赫尔一切如常地出席了晚宴,良好教养使他能够得体应对这场合,无非是赞美、寒暄、致辞、接名片……好吧,不停循环。
一位男士与他聊天时提议:“安赫尔,有兴趣参与电影配乐制作吗”
老师提及过此人,评价很高,安赫尔对他很信任,想了想并未拒绝:“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很荣幸。”
安赫尔酒量不大,一杯香槟轻抿半天也没过半,他担心这只香槟杯一直碰杯已经快碰碎了,默默换了杯马提尼。
“安赫尔。”兰格如约出现,红头发,钻石耳钉,耀眼却不浮夸。
兰格的确有当花花公子的资本,他眼形微微上挑,唇形优美,下巴微尖。有些女气的精致长相,但脸庞轮廓恰到好处,令他成为一个男性荷尔蒙爆棚的妖孽。
作者有话要说: 神父的话引自《哥林多后书》《诗篇》
番外想看什么吗,合适写的话就写。另外呢,也请大家提提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