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赫尔手很稳, 继续在画。
“这不好笑。”
兰格就站在背后,俯身搂住他的腰, 下巴抵在他肩头:“当然不好笑啊——因为我是认真的。”
仿佛为了佐证这句话,他在安赫尔的左耳后亲了一下。轻柔的一触,令人无法责怪他失礼。
安赫尔站起来:“兰格, 你身边姑娘不断,可绝对没喜欢过男人。”
要知道, 纽约的顶级美女分为两种:跟兰格在一起过的、跟丹尼在一起过的。
感谢上帝, 幸亏费利佩从不轻易给人机会。
“你是第一个。”兰格直起身子,眼含笑看着他,“安赫尔,你是特别的。”
“别开玩笑,”安赫尔摇头,“你知道我怎么回事。”
他指指画架,“配合一下你的肖像画还在我手里。”
兰格笑起来,走回去继续当模特:“怀特海德家族有复杂的历史, 许多问题延续到费利佩、昂萨身上,那是一个你不了解的世界。他要考虑的太多, 如果不让你牵涉进去, 就得隐瞒你很多事情。”
“没错,他给我的回答通常是‘别问’。”安赫尔耸耸肩。
“所以你总是不快乐。安赫尔,第一次认识你是在演奏会后台,那时你就不开心。直到今天,他给你的痛苦已经多过快乐。”
“我以为你挺没心没肺的, 没想到……好吧。但我不可能停止喜欢他。”
兰格仰起头,光线透过彩色玻璃,照落他颈间,美得让人叹息。
安赫尔灵感纷涌,专注地捕捉这一瞬间。
兰格:“我这一支家族,已经远离那些旧事,不会对你隐瞒秘密,也不会让你担忧。安赫尔,你该尝试一下新生活了。”
“感谢你的建议,但我只接受最后一句话。”安赫尔一时分不清真假,兰格更像是劝他振作而开了个玩笑。
他见识过兰格换女伴的速度,简直跟丹尼有的一拼。每次都表示这一回是真爱,但真爱来得快,去得更快。
最终,他没当真。这几天,兰格一如往常,没做出任何惊世骇俗之举,也没像追姑娘一样对待他。
安赫尔尚不知道“欲擒故纵”在现实生活中是如何被运用的。
于是他放下心来,确定兰格不是认真的。
同时,安赫尔发现自己早就习惯了兰格的存在,甚至公寓里,大小物件早已被换成他的风格,这个人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但来不及思考,这种习惯究竟成不成问题,也来不及做什么,出发的日期已至。
他答应过费利佩,会出面配合,指证录像名单里的人。
这次的抓捕将在墨西哥境内进行,安赫尔隐约知道那是个危险的城市。
“我的生活要黯淡无光了。”临行前,兰格在旁抱着手臂看安赫尔收拾行李。
“太夸张了,我就走几天,那儿可不是好玩的地方。”
没什么要带的,安赫尔把平板电脑丢进手提包,打算途中背谱子打发时间。
兰格往他包里塞了副耳机:“记得考虑一下,答应我的追求。”
“忘掉它吧,”安赫尔偏过头,看见几台车停在楼下,“说不定费利佩对我认个错,然后一切就回到正轨了。”
兰格毫不担心:“早点回来,我等你。”
丹尼上来,接走安赫尔,多看了兰格一眼。
“身边这么多花心的人,或许我该学着点,然后忘掉费利佩。”安赫尔开玩笑说。
丹尼就笑,带他上车:“小安赫尔,我听到你在讽刺我。”
安赫尔大笑着靠在他身上:“不,我的丹尼。”
抵达机场,登上私人飞机,安赫尔又见到费利佩。
他对面是梅森,旁边显示屏亮着,进行视频会议商量事情,隐约听出在安排下一步行动问题。
视频会议对面有警方与军方的人,安赫尔就到远一点斜对角的位置坐下,不打扰他们。
费利佩望了他片刻,搭在扶手上的五指微不可察的收紧。
他眉宇间隐有疲惫,但不影响状态,旁人也很难察觉。
安赫尔却一眼就看出来了,没法狠下心视若无睹。回望过去,对他笑了笑。
清澈的蓝眼睛弯起来,额前金色碎发垂落眉间,安赫尔笑容很甜,任谁见了,疲惫都会顷刻一扫而空。
费利佩专注地望了他很久,直到安赫尔转开头,看向机舱舷窗外云霞烂漫的天际线。
“要抓的人是什么身份”安赫尔放松地蜷在宽大座椅上,凑过去问丹尼。
丹尼就在他身旁,闻言把笔记本电脑收到一边,摸摸他头:“当地一伙贩|毒集团的第二号人物。”
“会很麻烦”
“也不难,但最好别出差错,所以需要你现场指认。”丹尼说。
安赫尔:“那放心吧,丹尼。那段录像我看过很多遍,一定不会认错。”
丹尼倾过身,为他调整座椅角度:“知道么,你太可爱了。”
安赫尔闭上眼笑了笑,丹尼为他盖了毯子。
天色渐黑,飞机穿越大陆南部上空,星辰闪耀,机舱内只亮起一盏顶灯和指示灯。
行程不算长,几人都在主舱的座椅和沙发上,费利佩一直没休息。
安赫尔沉睡时偏过身子,靠在丹尼肩头,温顺极了。费利佩关上通讯视频显示器,起身走过来,坐在安赫尔对面位置,微倾身,手肘支在膝上,于昏暗中静默地注视沉睡的安赫尔。
“如果保护他的方法是把他越推越远,他未必想要这种保护。”丹尼长腿舒展,侧过头亲了一下安赫尔的发顶,低声对费利佩说。
费利佩目光一寸不离安赫尔,“他现在开心么”
丹尼:“你一直派人守他,怎么会不知道”
费利佩沉默。
“你会失去他的。”丹尼轻描淡写的说。
夜晚,飞机抵达埃尔帕索,这座南部边境城市夜色静谧,车辆行驶在无尽延伸至远方的十号州际公路。安赫尔始终被丹尼带在身边,而费利佩不知在哪台车上。
埃尔帕索有正常的商业区,酒店环境不错。
而远眺国境线另一边,华雷斯只有大片的密布灯光,那是低矮拥挤的民居,意味着贫穷、混乱。
世界总是清晰残酷地分割成不同面目。
尽管过境之前,这儿还算安全,但安赫尔的四周,以及楼上楼下的房间,全都被安排住进他们自己的人,将他牢牢保护起来。
毫不知情的小家伙还倍感稀奇,今天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住了。
睡前,费利佩来敲他的门。
“明天跟我坐同一辆车。”
安赫尔点头,很配合。
他心里忐忑,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紧紧抿住唇。
费利佩没让他为难,把一杯甜牛奶递给安赫尔,深沉地看他一会儿。伸手为他关上门,然后离开。
辗转反侧许久,安赫尔只是感到茫然、无措。
他年幼时遇见费利佩,一开始很畏惧他。
后来长长的岁月里,小安赫尔积攒了很多很多的依赖,很多很多的信任,以及很多很多的爱。
直到那天,恩佐成为导火|索,引燃了所有问题。
安赫尔比任何人都要想相信费利佩,想和他站在一起。但费利佩有一个不同的世界,并从不向安赫尔展示其中的残忍。唯独一次见到母亲,就尝到了被伤害、利用的滋味。
看见恩佐的所作所为,他很怕自己也变成那样。
他怕有一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再也不信任费利佩。
费利佩很少解释什么,像个守备森严的国度中的国王,他的疆土上,矗立着牢不可破的高墙壁垒。
这些高墙挡住了里面的凶险,也挡住了外面的人。
成为他的爱人,被他保护,却仍然隔城相望。
安赫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或许唯一方法是走进他的世界,与他并肩面对一切问题。安赫尔并不打算放弃。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寻找到那个出口——那个通往磅礴日出与希望的出口。
天刚亮,安赫尔被叫醒,丹尼拥抱他,送他上一辆车。安赫尔尚未睡够,蜷在宽大的车后座上迷迷糊糊又睡去。
不一会儿,有人上车,一阵独特冷香若有似无的袭来,安赫尔睡得更沉了。
车辆启程,平稳驶上州际公路,在一个转弯处,安赫尔突然醒来。
一睁眼,眼前是穿着笔挺的西裤的腿,膝盖尽头往前,是越野车前座与挡风玻璃视野。
他枕在一个人腿上。
忽然想起来,今天要跟费利佩坐一辆车。
安赫尔感觉到自己披着一件西装外套,身侧轻轻搭着费利佩的手。
他坐起身,抱着费利佩的外套,将衣服还回去。
“过境了吗”
费利佩接过外套,动作自然地为他捋了捋微散乱的金色卷发。温润指尖划过发间的触感酥酥柔柔,安赫尔很想在他掌心蹭一蹭,凭着强大意志力忍住了。
费利佩回答他:“三分钟后进入墨西哥边境。”
安赫尔透过车窗环顾四周,公路两侧无尽头的荒漠与针叶林,以及路附近矮小建筑。
他们的车前后随行大约二十辆黑色萨博班,甚至比去昂萨的别墅时更戒备。
沿途似乎有人开道,畅通无阻,但车速一直稳压。
进入北部边境的华雷斯,被夜幕遮挡的疮疤,此刻在日光下暴露无遗。安赫尔也终于看清这片土地。
道路两侧尽是低矮破旧的砖房,如同幼时的贫民窟。
这里的孩子与妇女目光尖锐,直勾勾在路边张望,十几岁的少年站在远处房顶,公然持着步|枪环顾四周。
安赫尔知道,那是放哨的人,很快,远处有短促密集的交火声。
对讲机里传来丹尼的声音:“继续前行。”
突然,安赫尔见一间废弃平房内,吊着一具孩童尸体,几近风干,乌鸦黑漆漆成排站在墙头。
还来不及有干呕的冲动,车开出几十米,垃圾堆前丢弃几具肢体残缺的尸体、断肢,血半干涸的断肢刀口蛆虫横生。
野狗嗅来嗅去。
安赫尔竭力让自己保持平静,旁边伸来一只手,捂住他眼睛。
“够了,别再看。”
费利佩将他揽进怀里,用独一无二的气息,为他围起一方干净、安稳的世界。
“没事。”安赫尔摇摇头,想坐起来,证明自己不怕。
“上帝遗忘之地,”费利佩依旧将他按在肩头,“杀人可能毫无理由,这里到处有毒|贩,买一条人命的价格,刚够买几包烟。”
圣经所说:那地是死荫混沌之地,那里的光好像幽暗。
“你想告诉我,你常常面对的就是这种事,甚至比它更残酷”安赫尔的睫毛轻扫过他掌心,“或者说,跟你在一起,我可能也是这个下场,被某个仇家杀死,吊在废墟里”
费利佩:“从现在开始,你不再露面,包括指认罪犯的时候。”
安赫尔从他肩膀上抬起头,蓝眼睛望着他:“如果我不害怕这些,你可以真正接受我吗”
“就像我说过的,永远做我单纯的安赫尔。”
“这不公平,我不是你的宠物。”
费利佩只是把外套披在他身上:“除了梅森,别跟任何人走。”
车停在一间警局后院,安赫尔独自在车里。偶尔警察经过,却被费利佩的人挡在界限之外,没人能窥探到安赫尔一丝一毫。
他就明白,费利佩不信任这里的警察。
梅森过来,将安赫尔遮挡得严严实实,进入警局。
他和梅森来到观察室,墙上一张单面透视玻璃,能看见隔壁的审讯室,对方看不进来。
透过单面玻璃,见一个男人被押入审讯室。
丹尼随后进去,知道安赫尔会在单面玻璃后头,于是朝这边露出了一个如常的温暖笑容。
他做了个手势,让安赫尔放松,然后走到被押进来的男人面前,摘掉他头上布套。
安赫尔确认,是录像中的人。
梅森对耳麦说了句话,丹尼戴着蓝牙耳机,点点头。
费利佩也走进去,那男人被拷在审讯椅上,满脸恐慌,破口大骂。
从语速极快的西班牙语骂声中,安赫尔听懂一些,大致是表明身为贩|毒集团高层,一定会血债血偿,威胁用酷刑报复他们。
中间又夹杂恳求,因为他认识费利佩和丹尼,知道虚张声势已经没用。
丹尼点了支烟,不紧不慢走到那人背后,抓着他头发令他仰头:“除了回答问题,把嘴闭上。”
那人浑身发抖,露出崩溃迹象。
费利佩拎起一瓶水拧开,将布套丢在他脸上,走近。
丹尼则拽过一把椅子,坐在对面,一边抽烟一边盯着那人,灰绿色眸子此时泛着危险冰冷的轻蔑。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安赫尔已经能猜到,这时,梅森带他离开,回到车里。
“丹尼会判断,审讯后他说没说谎”
梅森点头:“是的,丹尼先生很擅长这个。”
“他们不会违反日内瓦公约吗”安赫尔胡乱问道。</p>
梅森:“不会。忘了这些吧,明天我们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