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浴室镜子,脸颊一道不长不短的红痕,渗出血迹,如果子弹偏一点,他会毁容或失去一只眼睛,或者被爆头。
正在对这一盒药挑兵挑将,费利佩回来了。
安赫尔不由自主绷紧肩膀,从镜子里看他来到身侧,垂眸取药棉、酒精和蒸馏水。
费利佩挽起衬衣袖,先蘸酒精为他伤口消毒,动作利落轻柔,安赫尔被细微刺痛弄得躲了一下,后背贴上他胸膛。
“那个……那头熊怎么样了”安赫尔情急之下找了个傻傻的话题。
费利佩声音离得很近:“运回来了。”
他蘸蒸馏水,稀释掉酒精,拭去安赫尔脸上血迹,低头细看,眉尖不禁紧蹙。
安赫尔抚平他眉头:“我没事,你看,都好好的,今天是平安的一天。”
安赫尔又渐渐胆大起来,故作轻松道:“国王,考虑好了没不愿意也没关系,就当我开玩笑。”
男人放下药瓶,衬衣袖挽起的手臂撑在大理石台子上,他站在安赫尔身后,两人都望着镜子。
费利佩注视了一会儿镜子里的安赫尔,低下头,轻轻亲一下安赫尔的伤口:“我们试试。”
恍如梦境。
安赫尔晕乎乎地让他涂好祛疤药,踩在软绵绵的云里一般,直到换了衣服出来再看见费利佩,才回过神。
他答应了
答应了在一起试试!
或许今天的意外让他心软了,或许是别的原因,安赫尔不可置信地问:“是不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你只是习惯对我宽容吗”
费利佩仅仅那么一笑,安赫尔就失了神,不想再追问任何。
男人向他递来一只手,似笑非笑地:“晚餐还要躲着我么”
“呃,我其实……”表白之后躲了他一整天,小狐狸却还想狡辩。
所谓“试试”,默认就在这半个月,暴风雪封路,安逸又风波诡谲的度假别墅,还挺适合谈情说爱的。
晚餐和舞会,安赫尔的眼睛一直停留在费利佩身上,看他泰然自若在人群中耀眼的模样,看他被富商和政客们众星拱月地搭话,也看到美女对他风情万种的接近。
安赫尔心满意足的倚着罗马柱喝一杯无酒精鸡尾酒,就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如果你在看姑娘,这种眼神简直就是耍流氓了。”兰格拍拍他肩膀,指指他脸上伤口,“挂了彩挺还有气势的。”
安赫尔笑眯眯说:“伤口是男人的勋章,是不是更帅了”
兰格直笑:“是,以前是漂亮,现在很野。”
“什么漂亮。”安赫尔胳膊肘怼他一下,心想我可是刚征服了一个男人,一百个帅都不够形容我的好吗。
“哎,没想到你也很能打。”安赫尔想起狩猎时,兰格暴露出怀特海德家族的战斗力。
兰格拿了杯马提尼,红色头发与黑西装礼服意外地很搭,就像他们初次见面时,去音乐厅后台搭讪的样子。
兰格:“我们家的人都这样,尤其……以前还想提醒你离费利佩远点,他是个危险的人,没想到你与他关系很近。”
“他……是很危险。”安赫尔直勾勾欣赏远处的大魔王。
轻缓的爵士乐响起,宴会厅里的人双双进了舞池,费利佩远远看安赫尔一眼,他们走到大厅外,一大间玻璃花房营造出春夏般的花园与草地,外面则是寒冷冬日。
暖房花园里灯光影绰,费利佩脱掉西装礼服外套,与他在飘渺的爵士乐旋律里,面对面舞步轻缓。
“从前你也是这么看着我”费利佩似乎很有趣地打量安赫尔。
“差不多吧,我是不是色迷迷的你太好看了。”安赫尔弯起眼睛笑道。
男人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腰上,安赫尔抬起手臂轻轻勾住他肩膀,在草坪上缓慢旋转舞步,婉转华丽曲调弥漫在花园的夜色中。
“你不怪我,居然也没拒绝我,就像做梦一样。”安赫尔轻声道,“我有点不适应。”
费利佩并不像家人或长辈,他对安赫尔从不算亲近,只是不拒绝小安赫尔的靠近,甚至总不在他身边。
可他是安全感的来源,小安赫尔习惯等他回家,喜欢他冷峻的纵容神情,喜欢他的一切。这种迷恋深至骨髓。
安赫尔实则也是他生命里的例外,没人能得到费利佩这般宽纵,甚至进入他的生活。
“如果回去后不想再继续,”安赫尔说,“能不能还像以前一样,至少别离开我”
费利佩安抚一样轻拍他后背:“答应你。”
翌日,安赫尔如约跟兰格乘直升机去峡谷,丹尼考虑到昨天的意外,觉得风险有些大,于是梅森亲自做主驾驶,沿路地面提前用热成像筛查,确保没有人伏击。
直升机旋翼掀起巨大气浪,安赫尔一边低头往机舱走,一边大声道:“看个风景而已,冒这么大危险!要不要这么拼命!”
兰格护着他往前走:“约好就不能反悔,上来。”
半空俯瞰哈德逊河峡谷的景色还是很美的,直升机掠过高大杉木林,森林随气浪翻涌,碎雪如雾。
安赫尔这一整天都美滋滋得恍惚,兰格对他说:“看风景也能一脸傻笑,小天使,要不是你长得好看,这表情就像磕多了药。”
“我追到了喜欢的人。”安赫尔对着耳麦说,“不不,别问,我不会说那是谁。”
他偏过头看直升机外的景色,想起昨晚种种,情不自禁就笑。
昨夜回去,安赫尔反而不敢胡闹,甚至考虑要不要单独睡,这样显得比较郑重。
当然,一看见费利佩那张完美的脸,什么假装矜持都灰飞烟灭了。
他本来只是想睡前去拥抱一下费利佩,都怪床头落地灯光线太好,男人锋锐的黑眸一望向他,安赫尔就走不动路。
他过去拥抱费利佩,忍不住亲他脸颊,那人肤色苍白,极黑的头发与眉眼堪可蛊惑诱人,安赫尔呼吸微颤地靠近,淡金色睫毛轻轻扇动。
费利佩靠坐在沙发上,揽着他的腰将他带到身前,沉沉的嗓音问:“来说晚安的”
安赫尔再也禁不住诱惑,一膝抵在沙发上,凑上去主动吻他。
男人任由安赫尔吻了一会儿,而后微微仰起脸,有力的手掌扣在安赫尔腰后,加深了这个吻。安赫尔腰身软下来,跨坐在他腿上勾住他脖颈,整个人嵌在他怀里,像一颗珍珠被冰冷的丝绒温柔包围着。
他们的吻总是很干净,安赫尔喜欢他身上的冷冽淡香,喜欢看他的黑沉双眸。当费利佩纵容他时,安赫尔占有欲就愈发得以满足。
暴风雪如期而至,强降雪席卷大西洋沿岸,机场、海港和公路遭到封停,峡谷附近降下一场持续三天的大雪,但天气不至于太糟糕。
卫星讯号是第三天恢复的,别墅庄园一切如常,人们每晚都沉浸在宴会舞会的欢愉中,丹尼和兰格被姑娘们追得很紧。三楼有一间带露台的客厅,整日烟雾缭绕,谈生意的人默契地聚在这里,昂萨、丹尼与费利佩一进来就会被人递上雪茄,邀去小坐。
安赫尔常会陪母亲杰奎琳去马场骑马。
兰格心情好了,就在那间小宴会厅为他弹钢琴,开独家演唱会——据说一首歌价值一辆豪车,这么算来他已经获赠半个停车场了。
“安赫尔,你真的恋爱了。”兰格若有所思看他,“是让你喜欢得去做了文身那人”
“当然,我很专情。”安赫尔在钢琴边弹起兰格新歌的旋律。
兰格神秘地凑近:“来,给你讲讲恋爱诀窍。”
安赫尔还没反应过来,兰格又在他听觉不好的右耳边说了几句,看他好奇又抓狂的表情,却不重新说给他听。
傍晚或午后,壁炉火焰旺盛,安赫尔与费利佩时常能够单独相处。
悠扬流畅的小提琴曲只会在这时候响起,安赫尔为他单独演奏,有时则在窗边画架前画他的肖像。
阳光灿烂的晴天,费利佩坐在沙发上,放下琴的安赫尔温驯地伏在他膝盖上,扬起白皙精致的脸庞,蓝眼睛带着笑意看他,天真又惑人。
男人握着他的手,轻抚摸他指尖按弦的薄茧,安赫尔就会起身扑到他怀里,笑着亲吻他,直到被回吻得气息急促,眼中蒙上一层水色。
他们从不越线,安赫尔没谈过恋爱,但只要和费利佩在一起,一切就都很完美。
“你们都做什么生意”雪茄烟雾缭绕的三楼客厅外,他等到费利佩出来,那里的每个人都很精明,并掌控巨大财富。
费利佩回答很简单:“能赚钱的一切生意。”
安赫尔没多问,他偶然听到一个中年人提起密西西比河上的游轮赌|场,他对这些不感兴趣。
“不必关心这些,”费利佩修长的手指插在他柔软金发间,低头吻他,“永远做我单纯的安赫尔。”
他喜欢男人这样的吻,喜欢他手指微微扣紧自己后脑的力度,以及他熟悉的温度、呼吸、心跳。
从小养成的习惯依旧没戒掉,安赫尔半夜半醒时要凑到他近前确认他的呼吸,以左耳靠近他胸膛,听着他清晰有力的心跳声再次入睡。
如今又养成新的瘾——费利佩亲吻他右耳的时候,由于听觉很弱,男人呼吸声朦胧地贴在耳畔,触感又格外炽热分明,几乎让安赫尔发颤。
费利佩的黑眸永远沉冷,他的吻和拥抱也像覆在冰中的火,无情的禁|欲感,几乎致命的吸引力。
他似乎总是宽容又无情,像极了神。
——这时的安赫尔还不知道他是否爱自己。
“愿不愿意接受我正式的追求”安赫尔有时半开玩笑地递上一枝玫瑰。
他会得到想要的亲吻与宽纵,但没听到过回答。
离开哈德逊河谷庄园的前两天,安赫尔陪母亲杰奎琳来到阁楼画室。
小提琴的天赋来自父亲,那么绘画的基因想必遗传自母亲,杰奎琳在画室的一副巨幅油画完成了一半,那是圣保罗海港的日出,白色游轮隐约时空另一头牙买加海岸的大英帝国商船重叠,炽烈日出的浓重色调堪比透纳笔下的另一番演绎。
安赫尔觉得这些笔触极其空洞,正如杰奎琳本人,美丽端庄,却冰冷得像毫无情感的瓷器。
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掏空了美人母亲的心。
杰奎琳点燃一支细长香烟,棕色长发随意挽在脑后,丝绸衬衫勾勒出她分明的肩线。
她拿起画笔调色,另一手挟着细香烟,拿几张照片递给安赫尔:“很久以前的了,才找出来。”
照片比上次看过的更早,是父亲沃伦.韦尔二十多岁的样子,金发碧眼的青年与安赫尔长相极似,温润优雅,却透着沉稳。
其中一张沃伦.韦尔与费利佩的合照——少年时期的费利佩已显出如今高贵迷人的端倪,但那时远没有这么冰冷。
丹尼说他们两人更像兄弟,这很准确,沃伦.韦尔身边的少年费利佩,嘴角露出温暖微笑,显然信任的姿态。
细看许久,父亲沃伦.韦尔有种势位至尊的气度,哪怕与昂萨的合照,都能看出他居于人上的包容。
想想那时,昂萨与费利佩这两个针锋相对的强大男人都还是半大少年,沃伦.韦尔似乎才是他们的庇护者。
杰奎琳调出浓郁的蓝色调,蘸足笔刷,淡淡道:“你父亲被怀特海德先生收留养大,作为助手培养。那时费利佩与昂萨还不能独当一面,都像他的弟弟一样。”
“当作助手培养”安赫尔问,“可我父亲只是个小提琴家,没人说他还会做生意。”
杰奎琳冷淡地笑了一下:“别低估你父亲,他如果还在,才是真正的家族之主。”
安赫尔觉得母亲对父亲的态度很奇怪,不由想起费利佩的评价,“没人能看透她”。
杰奎琳似乎对冰冷金属颜料盘上的蓝色不满意,放到一边,带安赫尔到旁边的放映室。
银幕画面上出现一间豪华会议厅,看长桌前的旗子,可以推测在一艘游轮上。
陆续有人进来,男人们点燃雪茄,气氛起先很轻松,紧接着安赫尔看到年轻时的父亲走进来,所有人不自觉起身。
“警方在试图安插线人,”一个男人开口,“下个月汛期,他们会有行动。”
安赫尔听到父亲沃伦.韦尔平静的语气:“谁的消息”
另一个抽着雪茄的老头声音嘶哑:“史蒂夫,那个酒鬼,你们居然信他”
沃伦.韦尔的指节在桌上缓慢地敲了几轮,气氛变得凝固,旁人似乎都很畏惧他。
一个小提琴家怎会让这些人畏惧
安赫尔在他身上看到了费利佩的影子,那种掌控一切的淡漠,几乎如出一辙。
这段影像约有二十五分钟,杰奎琳离开了,安赫尔独自在黑暗的放映室看了整整一个下午,重复十数遍。
信息量很大,他们似乎在讨论一场针对特卡特河上赌|场的计划。
一方怀疑警方将要对渗透在赌|场的贩|毒集团收网,必须有所行动。
另一方认为消息不实,只要撇清关系,不愿得罪势头渐盛的缉毒局。
根据法案,赌|场本身合法,但毒|品是另一回事。安赫尔细看后,发现父亲表面上未曾表态,实则不露痕迹引导了局面——这场会议的结果是不干涉警方行动。
安赫尔离开放映室,查询那一年关于边境赌|场的新闻。
是一桩旧案。
当年的四月十七日,与那次会议结果相反,特卡特河上游轮赌场围剿毒|贩计划受到全盘反扑,缉毒局二十三名探员全部在行动中殉职,其中九人死前遭遇酷刑折磨。
安赫尔想,父亲原本有意阻止这场悲剧,他或许与警方有关系,可不知中间发生什么变故,完全反转了。
涉事贩|毒集团后来被缉毒局以近乎报复式的追缉行动剿杀,不计代价不计时间,为殉职探员复仇。
这件事似乎到此为止,但安赫尔觉得,父亲的死或许跟这案子后续有关。
傍晚回去,安赫尔把照片给费利佩:“差不多的年纪,虽然长得很像,可父亲比我成熟一百倍。”
费利佩指间挟着香烟,静静看了照片很长时间,直到烟蒂烧完。那双沉如古井的黑眸,氤氲着复杂情绪,似痛惜或思念。
“他究竟出了什么意外”安赫尔说。
“游轮爆炸。”费利佩熄掉烟,侧脸在影绰灯光下冷峻精致,“别多问,安赫尔。”
安赫尔就不再问,指了指照片:“从前的你也很迷人。”
少年时期的他,不仅有天生的尊贵优雅,还有恰到好处的温暖与凛冽。
“你对我……不全是因为我父亲,对吗”安赫尔茫然地轻声说。
他分辨不清,费利佩是否爱自己,他的吻究竟出于补偿还是对某个人的回忆。当他看他的时候,就像透过他在看另一个永远失去了的人。
“安赫尔,过来,”他终于将照片扣在桌上,对安赫尔微微张开手臂,“你和你父亲不一样,我很怀念他,他曾是我……最信任的兄长与朋友。”
安赫尔温驯而热烈地吻他,被费利佩托抱起来进入卧室,压在床上深吻。他近乎狠戾地吮噬安赫尔的唇瓣,将他紧紧圈|禁在怀中,彼此气息交错。
费利佩从未如此狂热,也从未如此越线。
像被沃伦.韦尔的名字唤醒某种情绪。
他解开安赫尔的衣扣,一手摩挲游走于少年的腰身,另一手扣在安赫尔脑后,修长手指插在淡金柔软的鬈发间,每一寸抚摸都引燃了他的身体。
他只是耐心地、强势地吻着。
当他停下来,垂眸瞥见安赫尔肋侧的刺青,低低地问:“怎么回事”
“图案是一段声轨。”安赫尔喘息着闭上眼,睫毛与身体微微发颤,软得没了力气。
“不打算解释”费利佩继续轻轻地亲吻他,这太致命了。
安赫尔攥在他衣襟的手指收紧,最终没回答,只是摇摇头。
“你有自己的秘密了。”男人一如既往不追问。
这是他们之间最像寻常恋人的一段时光,甚至一切无关欲|望——壁炉里的火,干净的亲吻,安赫尔在温暖阳光里笑着索要拥抱。
尽管这时金发少年还不懂他的爱人。
这不是最热烈的燃烧,却是再也不能释怀的初始。
作者有话要说: 按字数其实够发三四章了,也能避免断更,但还是希望按感觉分章节,抱歉啊宝贝们